孝服少女淚如雨下,萬般無奈,低垂下螓首。

法元大師口誦佛號,喃喃祝禱道:“我佛慈悲,此間事了後,弟子願面壁十年,消此孽恨。”

說著,解開僧袍,從懷中摸出一個精巧的玉盒,十分謹慎地揭開盒蓋,再從盒邊拈起—條采色絲線。

絲線緩緩提起,線頭末端,竟墜著一粒龍眼般大,通體碧綠渾圓的珠子。

一塵道長猛覺心頭一震,群雄中已有人脫口驚呼道:“毒龍珠!”

法元大師江布皺紋的臉上,掠過一抹悲悽之色,道:“不錯,這正是當年三目天魔用萬毒淬制的‘毒龍珠’,本寺已收藏將近百年,為了消仇不染血,今天只好借它一用了。”

隨後他又由腰間解下一隻木碗,俯身盛了一碗白雪,拈起“毒龍珠”,在碗內白雪中浸了浸,雪花如逢烈火,轉眼間,便深化為一碗呈碧綠的雪水。

法元大師收妥“毒龍珠”,手捧木碗,凝容說道:“楊施主,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願我佛早發慈悲,接引施主同登極樂。”。

語畢,雙手執碗輕輕一送,那隻滿盛毒水的木碗,冉冉向楊君達平飛過來,將及身前尺許,忽似力盡下沉,竟平穩地落在楊君達面前,碗中雪水,涓滴未溢。

楊君達毫無遲疑,一探手,將木碗捧起,慘笑道:“雪水雖毒,人心卻比它更毒百倍,楊某有樁不情之請,意欲一併煩勞大師惠予成全。”

法元大師合掌當胸,誠摯地說道:“但凡老衲力所能及,施主儘管吩咐。”

楊君達微哂道:“楊某這裡先謝盛情,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楊某孓然一身,唯一愛徒亦已離去,求大師慈悲為懷,休教我暴屍荒山,被那蒼鷹豺狼所欺,楊某就感激不盡了。”語峰微落又起,黯然長吁一聲,幽幽道:“這世間何其殘酷?一個曾經做過錯事的人,便永遠沒有向善的機會了嗎?”

一仰頭,將滿碗毒水,喝得點滴無存。

在場群雄,情不自禁發出一聲輕籲,一個個瞠目結舌,心裡卻像壓了塊千斤大石,沉甸甸的,竟無一絲輕鬆之感。

法元大師雙手合十俯道,鼻酸難禁,低低道:“善哉!善哉!老衲也著相了。”

突然,楊君達渾身抽搐了一下,手一鬆,木碗“噗”地摔落在雪地上。

法元大師閃電般疾掠而前,及時操臂,扶住他搖搖欲傾的身體,但手掌觸及楊君達腰部,忽然心頭微微一動,才待開口,卻聞楊君達喉頭一陣低鳴,正反覆呼叫著幾個斷續而微弱的單字:“馬嶺關……馬嶺關……”

字音漸漸低微,終至渺不可聞,緊接著,眼瞼垂合,體溫逐漸變冷。

法元大師神色連就,終於目視一塵道長,緩緩點了頭。

一塵道長神情肅穆地對孝服少女道:“姑娘,血仇得償,總算可告慰霍大俠在天之靈,貧道送姑娘回去吧!”

地孝服少女凝注楊君達屍體一眼,默默轉身走向承天坪外。

群雄至此,盡皆垂首,緊隨一塵道長身後,悄然退去。

他們滿腔激憤地來,滿懷迷惘地去,一場血鬥雖幸而避免,但每個人心中,卻有一種莫名的感覺,甚至霹靂神翁羅承武也不例外。

不多義,承天坪上又恢復了原有的寧靜,山風拂過雪地,掩去了紛亂的足印履痕,然而,那烙在心裡的痕印,將永遠難以掩去。大家肚裡都懷著一個相同的疑問,那就是:赫赫一代巨孽的風鈴魔劍楊君達,為什麼會在毫無抗拒的情形下,甘心飲鴆就死?口口口口馬嶺關是冀、晉交界處一道荒僻的山隘。

關上既無城堡,亦無關閘,疏落著幾十幛茅屋,多半是山中獵戶,只有那靠近隘口的顏家茶棚,算是唯一店家,兼賣些簡陋而粗糙的點心,同時,也供肩挑之輩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