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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歲那年生日一過,於直就被祖父勒令去甘肅服兵役。他沒有拒絕,沒有反抗,自甘自願像巴克一樣被流放到最艱苦的地方。
艱苦的地方有艱苦的好處。拉練的時候太陽底下一站一上午,軍服溼了乾乾了溼,但是地方大,天藍藍,草莽莽,一望無際。
教官也許得到祖父的指示,待他特別苛刻,教他經常站夜崗。夜崗也沒有關係,天和地都是黑的,只有滿天星辰,他好像獨立在一個宇宙空間裡。
只要在野外,他的一平米就不見了。
部隊刻苦的訓練和規律的生活使於直一直髮熱的昏昏然的頭腦一天比一天冷靜下來,開始迴歸到理性的思考:盲目發洩的自己,蠢笨無知;牽連無辜的自己,罪無可恕;為人利用的自己,愚不可及。
他雜繞在心頭多年的亂麻一絲一絲釐清,但是心臟裡的毒還在。一閉眼,就是那香甜的液體,叫做“碰碰佳”。他的八月十五還是要在曠野裡過。
服兵役的第二年,江西、浙江發了大水,於直所屬的部隊去佈防。
在一千多米長的險情大堤上,他和戰友們將石塊裝進巨大的鉛絲網。裝滿石塊的鉛絲網重達兩千公斤。他再和其他士兵一塊兒用肩膀頂著木棒,將一個個鉛絲網撬進滾滾河水之中。
連續十多個小時,築壩築了六百米,大家開始換崗,於直沒有退下來。
他要耐得住艱苦環境,達成終極目標。
他在向巴克學。怎麼長出了這根學的神經的?是本能。
到了凌晨兩點多,任務終於完成,於直和戰友們潦草地用完飯,你枕著我的腿,我枕著你的胳膊睡在離堤壩不遠的露天駐紮點。
奇怪的是人已經疲勞到了極點,卻了無睡意。他輾轉反側,看到一輪皓月,才想起今日是中秋。一想到中秋,他就無法在戰友群中好好入睡。
他小心地將戰友的身體挪開,站起來走向不遠處的堤壩,突然在那邊的黑暗裡看到一團白。白的就像夜裡的光,勾引著好奇的人走近。他走近那團白。
那是一團小奶貓,通體雪白,此時正拱著身體靠在堤壩下的小坑裡瑟瑟發抖。
於直在小白貓跟前蹲下,小白貓有一種純真的漂亮,尤其那一對棕色的杏仁圓眼睛,在黑夜裡瑩瑩發著光,可是明明是發著光的,該明晰的,卻又含著盈盈一汪水,沉甸甸的,清澈卻又不能讓人看清晰。
於直把手伸到小白貓跟前逗著它,卻被它伸出爪子來撓了一下。
第二日完成佈防任務,於直吃完泡麵,正準備吃火腿腸時,又看到了這隻小白貓。它在堤壩下被兩隻花狸貓追著跑,它直筆筆地跑到了於直的腿邊,繞著他的褲腿走了一圈。於直幫它趕走了花狸貓,它睜著那雙能發瑩瑩的光也含著盈盈的水的杏仁眼,沉甸甸地朝著於直瞅著,然後伸過毛茸茸的小腦袋,在他的軍用帆布鞋上蹭了蹭,喵喵喚兩聲。
於直將手裡的火腿腸餵了這隻小白貓。小白貓吃飽以後,十分滿足,將杏仁眼彎彎地眯成兩道彎,收起尖利的爪子,隨於直如何逗弄它的耳朵、腦袋和肚子,它都把杏仁眼彎成小月牙,友好地甚至是討好地享受他的撫摸。
在佈防的頭幾日,這隻小白貓就一直跟著於直,跟著他就沒有花狸貓的騷擾,還能吃得很飽、末幾日,小白貓突然就失蹤了,一直到任務結束撤防的那天,於直在一個當地老鄉的懷裡看到了這隻小白貓。它背對著自己,趴在自己主人的懷中,再也不會看他一眼。
於直嗤笑自己,他是被嫌棄和被利用的。被母親嫌棄之後,居被一隻貓嫌棄;被老油條利用完之後,居然被一隻貓利用。
高潔的眼睛很像這隻小白貓,圓溜溜的杏仁眼,深褐色,有瑩瑩的光,也含著盈盈的水,是銳利的,也是柔軟的,是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