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狗正往這裡跑。蕭穗子緩過一口氣,咽一口唾沫,轉臉叫兩個狗的名字。等她回過頭,手裡武器墜落到地上: 對面的黑刺巴深處,出來一個臉龐。蕭穗子十八歲的小半生中,從未見過比它更可怖的臉,顏色就是隔夜的牛血旺。

事後牧馬班說“青溝子排長”叫得比狗還響。大家提著“三八”老套筒跑出來,以為狼在撕她。女娃兒們很快把一個人從狗的糾纏下解救出來,綁上繩子。

蕭穗子這才看清被牧馬班捆綁的是個女人。又厚又長的長髮鰾著灰垢,烏濛濛的毫無光澤。她兩個眼珠子讓陳牛血旺的紫紅色襯得又白又鼓,成了廟前的門神。

牧馬班和她用藏語對話。蕭穗子大致明白她們在問她,上次丟掉的兩雙尼龍襪,是不是她偷去了。她一面否認,一面瞪著蕭穗子。女娃兒中的一個告訴蕭穗子,藏族女人愛美的就用熱牛血塗臉,保護面板。她們也試過,效果不錯,可惜熱牛血太稀罕。

她們問她是否偷過馬料。馬料是黃豆渣做的,烤一烤人也愛吃。

她不否認了,咧著嘴笑,一張笑成了兩排鮮粉色牙床和一堆白牙,蕭穗子趕緊不看她了。不看她還是感覺她的兩隻眼珠子瞪著她的臉,她軍裝的紅領章,她八成新的黑皮衛官靴。蕭穗子想,“瞪”不光是眼睛的活動,“瞪”就是她這樣: 鼻尖、兩個鼻孔、一嘴牙以及整個思維共同形成的凝聚力;“瞪”是這凝聚力向你的連續發射。難怪在黑刺巴叢裡,沒見她人就感到了她的“瞪”。

她忽然說起漢語來。腔調和用詞有點奇怪,但是相當達意的漢語。她承認她在牧馬班附近埋伏不少天了,靠馬料果腹。回答時她兩隻黑毛茸茸的眼在小蕭排長身上眨著,眨得她直癢。終於她說:“解放軍好白喲!”

審出的結果,是她想當文藝兵。牧馬班女娃兒憋住一臉壞笑,問她想去掃場子呢,還是搬板凳。一個說:“那,這位小蕭排長缺個提夜壺的,你去不去提?”

蕭穗子踢那女娃兒一腳。

大家還沒笑完,就聽一聲:“索尼呀啦哎!”她唱了。

簡直不能叫唱,就是歌聲的一個轟然爆炸。

女娃們一塊去瞅蕭穗子,想知道她對這歌聲的評估。蕭穗子卻沒反應,只是瞪著這個女藏胞: 沒有姓名,沒有年齡,沒有來由,卻有一條石破天驚的歌喉。第一個感覺是她嗓音的結實,一口長音吼出去,直直往上跑,快到“降B”了,還有寬裕,還遠遠扯不緊撕不碎。說它優美有些文不對題,但它非常獨特。蕭穗子雖然不太懂聲樂,卻明白這條嗓子是寶貝。

當天傍晚,她寫了張便條請送羊腿的人帶回場部。她讓在場部蒐集音樂資料的兩個同事儘快來牧馬班。她說她發現了一個“才旦卓瑪才旦卓瑪: 西藏著名女歌唱家。”。

一連幾天,場部沒有一點音訊回來。兩個同伴中有一個是聲樂指導,叫王林鳳。王林鳳到軍馬場不光采風,也想選拔幾名藏族演員。

蕭穗子等不及了,一天跟在場部的牛車後面,騎了兩小時的馬,回到場部。王林鳳高原反應,靠在床上給場部演出隊的歌手們考試,聽了蕭穗子激動的報告,無力的手指朝一群藏族考生劃了劃,說:“能歌善舞的民族嘛,拉出來誰都能唱兩嗓子。稀奇什麼?”

她把王林鳳煽動了一晚上,最後王林鳳妥協了,答應再加一場考試。

回到牧點,蕭穗子把“才旦卓瑪”叫到帳篷裡,想給她一點颱風訓練。她不斷地說:“手別老去搔鼻子,腳不要亂踢,站就站穩。眼睛看著我,不要往上翻。”她發現她的手習慣了趕馬蠅子,有沒有蠅子都在鼻子周圍搔著。她也發現她的腳必須去踢泥土,一個高音上去,腳尖必定踢出一個泥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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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穗子把她往場部帶的時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