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腳(他多麼想永遠這樣裹住她,給她保護和溫暖!)他們依偎著,談雲,談樹,談天空,談海浪,只是不再談彼此和感情,當他們什麼都不談的時候,他們就長長久久的對視著,他們的眼睛談盡了他們所不談的東西:彼此和感情。

黃昏的時候,他們回到了臺北。在一家小小的餐廳裡,他們共進了一頓簡單的晚餐,時間越到最後就越沉重,他們對視著,彼此都無法掩飾那濃重的愴惻之情。“剛剛找到的,就又要失去了。”他說,喝了一點兒酒,竟然薄有醉意。

“或者沒有失去,”姸青說,牙齒輕咬著杯子的邊緣:“最起碼,在內心深處的某一個地方,我們還保有著得到的東西。”

她對他舉了舉杯:“祝福你!”

他飲乾了杯子裡的酒。

離開了餐廳,他送她回到家門口,停下了車子,他拉住她的衣角。

“在你走以前,告訴我一件事,”他說:“你的全名叫什麼?姓什麼?”

“許。”她說,他們認識得多深刻,而又多陌生!“許姸青。爺爺在世的時候,叫我姸姸,也叫我青青。有的時候,他叫我紫娃兒和小菱角花。”

“許姸青。”他低低的念著,一朵飄浮在霧裡的、紫色的睡蓮!

她走了,紫色的影子消失在夜霧裡,他坐在那兒,沒有把車子開走。燃起一支菸,他在每一個菸圈中看到那抹淡淡的紫。附近人家的收音機裡,飄出了迷離的歌聲:“……如今咫尺天涯,一別竟成陌路……”

是他們的寫照嗎?何嘗不是?

永遠是這樣的日子,千篇一律的,金錢、數字、表格、進口、出口……以及那些百般乏味的應酬,國賓、統一、中央酒店……日子就這樣流過去了,這是生活,不是藝術。一天的末尾,拖著滿身的疲倦(豈止滿身?還有滿心!)回到家裡,孩子的笑容卻再也填不滿內心的寂寞。那蠢動的感情,一旦出了軌,彷佛千軍萬馬也拉不回來,整日腦子裡飄浮的,只是那一抹淺紫,在海邊的,在松林裡的,在餐廳中的,那亭亭玉立的一抹淺紫!

手放在駕駛盤上,他的眼光定定的望著前面的街道,他看著的不是行人和馬路,而是一團紫色的光與影,胸中焚燒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慾望,她怎樣了?

車子到了家門口,時間還算早,不到十點鐘,美嬋和孩子們不知睡了沒有?但願他們是睡了!把車子倒進車庫,他只想一個人待著,一個人好好的想一想。

用鑰匙開了大門,滿屋的喧譁聲已溢位門外,一個女高音似的聲調壓倒了許多聲音,在夜色裡傳送得好遠好遠:“美嬋,你不管緊一點啊,將來吃虧的是你,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吧!”

夢軒站在花園裡,下意識的皺緊了眉頭,他知道這是誰來了,美嬋的姐姐雅嬋,而且,從那鬧成一團的孩子聲中,他猜定他們是全家出動了,那三個有過剩的精力而沒有良好管束的孩子一定已經在翻天覆地了。走進客廳的門,果然,陶思賢夫婦正高踞在客廳中最好的兩張沙發上,他們的三個孩子,一溜排下來,成等差級數,是十二歲的男孩賢賢,十歲的女孩雅雅,和八歲的男孩彬彬,現在正把小楓小竹的玩具箱整個倒翻在地上,禍害得一塌糊塗。即將考中學的賢賢,還拿著把玩具手槍,在和他的弟弟展開警匪大格鬥。雅雅酷肖她的母親,有張喜歡搬弄是非的嘴巴和遲鈍的大腦。這時正坐在地毯上,把小楓的三個洋娃娃全脫得一絲不掛,說是組織天體營,小楓則張著一對完全莫名其妙的大眼睛,好奇的望著她。小竹是孩子們中最小的,滿地爬著在幫那兩個表哥撿子彈和手榴彈。全房間鬧得連天花板都快要塌下來了,而美嬋安之若素的坐著,好脾氣的聽著雅嬋的訓斥,思賢則心不在焉的翹著二郎腿,把菸灰隨便的彈在茶几上、花瓶裡和地毯上。

夢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