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他最近的網咖就在離巷口北面不遠處,他要去那裡給Lee發郵件,告知他的聯絡方式。

Lee是嘉羽在那邊最要好的美國同學,雖然是地道的美國人,但從小生長在亞裔文化盛行的加州,對華人有種特別的親近感,又因為師從同一位教授,所以和他聊得格外投機。他們週末經常去看校橄欖球隊的比賽,或者到酒吧喝酒聊天,甚至有一次趁著去西海岸出差的機會,兩人連夜開車去一座繁華的港口城市,只為在天亮店鋪開門的時候喝一杯地道的珍珠奶茶。

某次在實驗室後面的河畔餐廳吃午飯的時候,Lee對嘉羽描述起他在加州的生活。他的家在舊金山的近郊,高中畢業那年,在教會活動中認識了一個女孩,她有一頭金色的長髮,瀑布般順著臉頰傾瀉下來。女孩住在Santa Cruz的海邊小鎮,於是Lee總是在週五放學後開車下去找她。Lee說他從不走州際高速,而是取道海濱公路,雖然單程要多出一小時,卻可以享受沿岸的景緻。

他說,多少個傍晚,他降低車速,開啟所有車窗,沐浴在北加州煦暖的空氣中。微風拂過面板,灌滿全身,帶來酥麻的感覺。離海岸不遠的島嶼上方,一輪橘紅色的落日正燃燒著最後幾片雲彩,將金色的光芒撒遍寧靜的太平洋。海面波光粼粼,白色風帆點點,那是業餘帆板隊在訓練。偶爾有人駕著快艇遠遠駛過,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卻留下曼妙輕盈的舞旋。公路的另一側,是險峻的峰巒和海風雕鑿過的山岩,層層展開。

他說,也許片刻過後,太陽被海水吞噬,留下深淵般的蒼穹,眼前的一切都將化為烏有。可是此時,行駛在這條蜿蜒曲折的海岸公路上,他的心無比安定,因為他知道,在這條路的盡頭,有一位等待他的姑娘,這就足夠美好了。

他放下吃了一半的漢堡,若有所思地說,如果有機會,你應該去那裡看看。當然,不是你自己。

後來某一天,嘉羽在玩具店看到一輛1970年代Mustang的敞篷車模型,純白的車身搭配銀色的車輪,引擎蓋上標誌性的進氣口,在展臺的聚光燈下張揚奔放又不失玲瓏。他覺得,這輛車便是為那條路而生。於是他買下來,放在公寓裡書桌的角落,有朝一日,他會帶著九月去那裡。

給Lee發完郵件,嘉羽開啟自己的部落格,裡面的文字在幾個月前戛然而止。沒有故事值得書寫,自從和九月徹底失去聯絡之後,時間彷彿凝滯不前,沒有期許,沒有滿足,他成了一個永遠失去飢餓感的人,流連在滿世界的燈紅酒綠中。

離開之前,他偶然在陌生人的部落格上讀到一篇北歐遊記,文章的寫到,在奧斯陸機場的候機廳,地板上用各種語言重複書寫著同一首易卜生的詩:

或許那裡冬盡春衰,

又一個夏季,光陰又一載。

我只堅信,終有一天你會歸來,

守著我的許諾將你等待。

。 想看書來

《那不勒斯的九月》 第34節

腦後在震動,梅紋從夢中被吵醒,她花了好幾秒才分辨出這是手機來電。確信無疑,接近四十個小時未閤眼已經超過了身體的極限,早晨回到家的時候,她四肢鬆軟得彷彿要融化,衣服還沒來得及脫就倒在了床上。

手機還在振動,她又閉上眼睛,確切地說,是眼皮自己合上的。不想去看,不想開口講話,能感受到睡意如山崩般壓迫而來,也是件幸福的事。片刻的安寧被又一輪的悶響打破,也許電臺有急事,她極不情願地接通電話,卻是望熙的聲音,說人已經在樓下。梅紋掛了線,急忙爬起來,將散落一地的鑰匙、手袋和大衣安放妥當,理了理凌亂的頭髮,衝進廚房,點火、燒水,把茶葉罐從壁櫃裡取出。望熙喜歡喝茶,他說茶葉一定要用滾燙的水來泡,這樣才能充分溶解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