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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面臨著被分配回到老家的縣裡去。他當然並不介意被分回到老家去,如果有一個理想的崗位的話也是不錯的。他想:以自己的表現,進機關應當是不成問題的,學校也許是因為當初有過讓他留校的念頭,所以,對他的評語寫得很好。但是,事情的結果與自己的願望大相徑庭,他感覺彷彿突然被人澆了一頭涼水。
第2節:第一章 (2)
在四月份縣人事局召開的會議上,他已被初步確定分配在縣裡的農業機械廠。那次參加會議的本縣畢業生竟然多達六七十人,他們大部分是縣城出身的,而且畢業於縣中。男男女女,意氣風發。他在那群人裡很不起眼,四年的大學生活,他還保持著一個農村出身的學生的樣子,藍色的學生衣著,黑瘦的臉,戴一副價值低廉的老式黑框眼鏡。他性格是本分老實的,甚至還有點膽怯——對一切有權勢有力量的東西保持一種敬畏。這是他從父母身上遺傳來的。
鄧一群所學的專業應該說是絕對的專業——金屬機械熱處理。但在當前社會分工還很粗拉的情況下,這樣的專業就顯得無關緊要了。獸醫學專業也可以從事文秘、檔案什麼的。熱處理專業也可以做一名稅務或檢察干部。當初考大學時,他根本沒有好好想過專業這個問題,只要能考進去,哪怕是個中等專業學校,他也是喜歡的。所以,填志願時他只是聽從了老師的意見。老師的話總是對的。考進學校就不必再像哥哥姐姐們一樣當農民了,就能登記上城市戶口,就能吃上國家供應的糧食。
在那次會議上,意向裡有不少畢業生將進入縣委、政府及各個直屬局,很少有進企業的。而且,事實上有幾個將分配在市裡。八十年代中期的大學生還是比較緊俏的。鄧一群也想進機關。縣裡面有農業機械局,鄧一群想如果進不了縣政府或縣委機關,進政府直屬的機械局也很好,但會上那個姓朱的胖局長卻和藹地對他說,下面有個機械廠缺少他這樣的人才(一機廠或二機廠隨他挑選),而他這樣的年輕人應該先到下面去鍛鍊,將來肯定是能大有作為的。那話裡虛假的溫度讓他感到特別的心寒。他知道,事情的實質並不取決於他是一個什麼“人才”,而是他沒有任何後臺和背景。
他家裡的人對他的分配並不抱奢望。家裡人正為他能分回縣裡工作而感到高興呢。鄉親們看他的眼神都是很羨慕的。在那個村裡幾十年才出了他這麼一位大學生。鄧家祖輩都是農民,現在卻終於有了他這麼一位吃國家商品糧的,怎麼能不讓家裡人感到驕傲呢。鄧一群感到自己和家人的隔膜,他們不會理解的。他的煩惱他們永遠也不能理解,因為他們是農民,沒有接受過好的文化教育。“人生識字糊塗始”,而他們是沒有這種糊塗的感嘆的。這就是一種他們之間的差別和距離,他想。
回到村裡的那個晚上,一家人圍坐在哥哥家的那張圓桌上,面對著一盞油燈,大家都有點興奮地討論鄧一群回來的問題(除了他本人)。他們企盼他回來,因為他是全家人的一張王牌。他就是家裡人的一張光榮而巨大的臉面。他是全家人精神上的強大支柱。
儘管作為一個青年學生的鄧一群當時的見識和閱歷是有限的,但是他仍然強烈地感受到故鄉(四年的大學生活,他已經從心裡把這裡稱作故鄉,而不是家鄉)與外面世界的巨大反差。這裡差不多是蘇北大平原上最貧困的地方,偏僻、落後,幾十年面貌不變。這裡的老百姓,混沌愚昧,不知天高地厚,有時相當自卑,有時又妄自尊大。年輕的鄧一群不想再回到這個地方來,如果能分配到縣政府機關,他當然非常高興,但分配到一個小小的企業,他在情感上卻是不能接受的。既然別人能分到機關,為什麼他不能夠呢?雖然他沒有後臺,但他認為自己在本質上同別的同學是一樣的,他不能不比較。
村子裡靜得很,連一聲狗叫也聽不到。一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