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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現在,當他知道這個歹毒的方子曾經就被用在他生母身上的時候,他卻反而能坐下來,靜下心,一個字一個字地讀下去。
季華鳶想,與其說是讀方子,卻更像是在讀他母親的一生。如世上最耀眼也最慘烈的煙花,終於在這天蠱的摧殘下枯萎飄零而去。
晏存繼說:你本應該叫季懷鳶,是你爹心裡有你孃的意思。可是你娘送你走前突然提筆,將懷字改成了華,她希望上一代的悲苦離別隨風而去,留在你生命裡的都是燦爛之物。
季華鳶的手指輕輕地撫過紙邊的皺褶,隔著數十年的時光,他卻似乎可以觸控到當日產床上,那個和自己容貌酷似的女子的臉龐。冷汗打透了她身上單薄的中衣,長髮貼附在臉頰上,她是不是也會無限眷戀地俯下身親吻初生嬰兒肉嘟嘟的臉頰,而後堅毅地提起筆,寫好自己的名字,便將孩子送到別人手裡,此生再無相見之日。
季華鳶感到滿足,他想,自己應該滿足。至少他知道了,他的母親,是那樣愛他。
“華鳶主子?”如松在門外低聲喚他:“華鳶主子?”
季華鳶有些慌亂地將紙頁疊起來收好,他看得入了神,竟然都沒有發覺別人走近來的聲音。他清了清嗓子,問道:“有事嗎?”
如松的聲音有一些猶豫:“這個……有人要見您。”
“嗯?”季華鳶站起來走到門口開啟門,只見如松站在臺階下,有些無措地束著手:“是,是西亭那位王儲殿下。”
“什麼?”季華鳶皺起眉,他大步走下臺階:“人呢?”
“在……在外面……”如松低聲道,季華鳶抬頭一看,果然見晏存繼正抱著肩膀靠在院門口,老遠看見他,嬉笑著向他誇張地招了招手。季華鳶忍無可忍地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他怎麼會在這裡!”
“主……主子,奴才攔了,可……可他畢竟是……”如松有些語無倫次地解釋,季華鳶站得近,清楚地看見他鬢角垂下的汗珠。季華鳶嘆口氣,打斷他:“行了,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是,是。”如松如蒙大赦,迭聲告退。季華鳶又叫住他:“如果北堂朝問起來,就說什麼也不知道,讓他自己來問我,知道嗎?”
如松連忙點頭:“奴才原本就不該過問主子們的事。”
“嗯,你下去吧。”季華鳶疲憊地揉了揉鼻樑,遣退瞭如松。晏存繼大搖大擺地踏著一地紛繁的海棠落葉進來,停在季華鳶五步外,非常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氣:“好——香——啊!”
季華鳶快步走過去,一拳勾在他肩窩上,打得晏存繼悶哼一聲,而後誇張地捂著肩膀癱軟在地。季華鳶氣絕,下狠腳踢他,恨恨地道:“你能不能至少提前打一聲招呼!”
晏存繼誇張地抱著腦袋在地上哼哼:“踢死了,踢死了!”
“起來!”季華鳶憤恨地跺著腳,非常強硬地拎著晏存繼,把那個軟趴趴的人從地上硬是拖了起來。季華鳶累得直喘,狠瞪著一臉風輕雲淡的晏存繼:“你這樣來了,我怎麼和北堂朝說!”
“伴駕唄。”晏存繼無賴地插著手,吹了個歡快的調子,說道:“南皇御批你做我的伴駕,可還沒收回成命呢。”
“無恥。”季華鳶咬牙切齒。
“過獎。”晏存繼笑成了一朵花。
氣歸氣,畢竟是答應了要一同謀事,季華鳶心中千般嫌惡,卻也還是不情不願地和晏存繼出了門。今天天氣暖一些,街上的人就多了起來。晏存繼帶著他擠在人潮中走街串巷,倒好似比他還熟悉這帝都街市一般。季華鳶冷著臉在身後跟著他,一路按捺著自己要爆發的脾氣,只是臉色愈發的青黑。
晏存繼一回頭,正好看見季華鳶一臉的烏雲密佈,他嘻的一聲笑破了音:“瞧你,像個老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