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該告發我……我不明白一個人怎麼能甘心過窮日子。他總說我們比以前好過多了,吃得上飯,穿得起衣,這是人話麼?如果全世界的人都死絕了,只剩我們一家,我也會聽從你的話,安安生生打發日子,可是全世界有那麼多人活著,比我們活得好的佔多數,比我們差的佔少數,只要眼睛沒瞎,就該看到這個事實。人怎麼能不比呢,不比,就不是人了。

我不跟別人比,只跟小夭比,那娼婦雖然沒我穿的好,可她是把錢蓄起來的,她一年四季穿舊衣服,並不是沒錢買,而是裝洋相,讓別人從她的舊衣服裡看到無形的新衣服,甚至看到縣城裡的女人才戴的金銀首飾。她就有這麼陰毒。她陰毒的地方還不僅僅在這裡!——誰讓她去鎮上救我?要救怎麼不早點來救?後半夜了,才讓派出所長來開門,放我走,這不成心洗涮我麼!這一次假惺惺的營救,把她的好名聲更大地撐起來了,把我的壞名聲也更大地撐起來了。這就是她的用心。

我沒法不恨,恨成米,恨成谷,恨小夭,恨山坡,本來也恨成豆,現在他走了,沒音信了,可能早跟他那野婆娘死在野地裡了,我就饒過他,不恨了。

我還恨一個人,那就是李鎮長。那個孬火藥,他是來黑屋子裡看過我的。我以為他是來救我呢,正要哭訴,就發現他眼光不對路。他的眼光完全是鄙夷的。他問他身邊的一個人:“這就是望古樓的那個女人嗎?”那人說是的,他抽了一口煙,問我叫什麼名字,我說我是苗青,我是苗青啦。他說哪個苗哪個青?我只知道我叫苗青,哪知道是哪個苗哪個青?如果讓我寫,我還勉強架得起筆,要文皺皺地問我哪個苗哪個青,我就答不上來了。他又抽了一口煙,對他身邊的人說:給自己哥嫂的魚塘裡下毒,這女人咋這麼狠?他身邊的人說:關鍵是她哥嫂從來沒惹過她,聽村裡人說,她哥嫂還經常幫助她。說這話的傢伙是個竄臉胡,在我手裡買過雞,我是認得他的,他以後再到我手裡買雞,我就往雞肚子裡灌石子,灌鐵釘,卡死那狗日的。李鎮長撇了一下嘴,咕嚷了一聲:“人心就這麼古怪。”看來他的確沒認出我來,也沒想起我來,我就說:“李鎮長,豔紅……”話沒說完,他就對身邊的人大聲說:“好好教育,對這種不要天良的人,決不能姑息。”說罷就走了。

不要天良?到底是誰不要天良?我日日夜夜想著他呢,他竟然假裝認不出我,是他不要天良還是我不要天良?

天老爺呀,要是你眼睛沒瞎,就該給我說句公道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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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夭(1)

二姐又寫信來喊我去了。她總是每隔一兩個月就寫信來,每封信裡都忘不了說一句話,就是讓我去北京打工。我知道二姐依然沒融入城市,她一個人孤單了,想我去陪她。可是我說過我離不開土地,北京沒有哪一寸土地是屬於我的,我不能去。

不過說內心話,近段日子,我對土地的感情也有些迷糊了。我剛嫁到望古樓的時候,這裡的人滿實滿載的,雖然也有人外出打工,但那是極少數,人一多,土地就有限了,我在自己那一丁點兒土地上忙碌,覺得每一塊土都是一粒黃金。現在不同了,村裡走了好多人,青年走,壯年走,連一些小孩和老年人也走,有的人家不僅走了身子,連戶口也遷走,與望古樓永遠斷了根,大片土地荒蕪了,長滿了雜草。

那些打工的人出村子前,都要挨家挨戶過問:要不要我的土地?他們是怕土地拋荒太久,土地就忘記怎麼出莊稼了,說不準他們哪年哪月回來,就會缺吃少穿;要將一塊生地弄成熟地,沒有個三年五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