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機會學得了技術。穿壽衣不是赤腳醫生們乾的,它的專家性很強,公社裡死了人壽衣由他給穿,算他的工分,給他發口糧,分清油,一個月給他五元錢零花,買衣服、鹽、牙膏。

那個要求被大隊革命委員會討論透過,巴布魯什卡開始了穿壽衣的工作。那是個沒有人參與競爭的而又十分需要的工作,按巴布魯什卡的說法,專業性很強。

他對那項工作非常認真,技術十分熟練,無論什麼樣的壽衣,什麼樣的體態,就是很胖的殭屍,他也能十分流暢地穿上。他對消毒十分嚴格,美容極為講究。

他認為,人死就是一次,穿這一次衣服也是最後一次穿衣,要穿得平展、舒服、清潔。而且,更重要的是,要留下一個美好的最後的印象給親人們,死人心裡的千言萬語,應當化為一個可親、可愛、和善、美麗、溫馨的形象。為了達到那個目的,在給人穿壽衣之前,他要洗澡,換乾淨衣服。人們對此是十分尊敬他的,他的話就是真理,他的要求就是聖旨,人們畢恭畢敬地照辦。很快,他的美名遠播,縣上、地區的知名人士和重要人物家有喪事,都要移動他的芳駕。

尊敬他的時候只是穿壽衣的時候,平時沒有人尊敬他。因為他政治上有問題,又很窮,穿得破爛、骯髒,蓬頭垢面,他所得的一點零錢,幾乎都用在死人身上或為穿壽衣時給自己的收拾打扮上。

他經常吃不飽肚子,常吃死貓癩狗和老鼠。說是死貓癩狗,實際是偷打別人家的狗和貓。他養了一條狗叫“鬼子”,狗精瘦,十分靈活。在沒有工作乾的早晨,當太陽剛剛升起,那正是老鼠拜天地的時候——草原上的老鼠,長得肥大,每當太陽昇起時,它們在自己的洞口,對著太陽,兩隻前爪對著搓,搓幾下,雙爪扶地,沾些土再搓,牧民們叫它老鼠拜天——他帶著“鬼子”去抓老鼠。狗抓了老鼠狗不能吃,巴布魯什卡留夠自己吃的之後,再給狗吃。

平時的蓬頭垢面和衣服的油黑髮亮,人們給他起了個綽號叫黑娃子。

一年後,人們不知道巴布魯什卡是誰,只知道黑娃子是誰,年紀大一些的人知道黑娃子與赫魯曉夫長得相。

黑娃子的名聲在旱獺城被響亮地叫起來,並不是他的骯髒,那是原始的意義,而是他從事的職業;他認為穿壽衣是神聖的事業,但人們普遍認為與陰間有關,地獄是黑暗的。巴布魯什卡並不可怕、可恨,叫個“娃子”,自然是人們的溺愛了。

尤其那些孝子孝女們,他們為了盡孝心一定親自給考、妣穿壽衣,美容。經常適得其反,把死人的臉畫得如大花臉,有時誤了穿衣時間形成殭屍。在無法穿壽衣時,有人會靈機一動叫聲“黑娃子”,那往往是那些知名人士和一些重要官員們。黑娃子去的時候帶著馨香,帶著清潔,帶著溫暖,帶著神聖和信心。人們看著他,他像玩魔術一般把死人的臉色調整得栩栩如生。死者如是老人,他把臉上皺皮拉展,如睡熟的年輕人,或如王子、或如睡美人,如是年輕女子,恍若沉睡的西子。那穿壽衣的動作,輕巧而溫柔,生怕驚醒眠者的美夢。他的威望就是這樣在旱獺城被叫響起來。

黑娃子不貪財,是享譽旱獺城的。他穿一次壽衣收的小費最多不超過拾元,超過拾元的部分他堅決不收。他認為不能在死人身上佔便宜,有些人認為隊上給他記有工分,不給他錢,他不計較,不給就不給,吃死人虧是積陰福。人家走都走了,欠你一點錢也應該。但過後死者的家人明白過來,給他工分是隊上的事,給他小費不是勞動報酬,而是化妝用費,為死人化妝,也為黑娃子自己化妝,把錢給他送去,他不推辭收下。也有人忘記的,那還是多數,所以他經常沒有買化妝品的錢。好在他心細,留下自己洗澡、潔身的物品。

他日子過得很苦,有一年冬天,隊上分給他的煤因為那段時間死人多,他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