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諾,惟命是從。在次英的眼裡,黃立言與他前妻所生的三個兒女中,菲比,自出生到現在,一直把父親捏在手裡的女兒,是個巫魔,尤其是他們婚姻中的剋星。他們結婚三年中的波浪,十有八九是因她而起的。但今天她必須維持不但平靜而且更要愉悅的心情,絕對不能被這個可惡的小女子破壞。所以她捺下胸口一陣陣竄上來的怒火,平著聲音說:“那麼你只好在家等嘍?”

在交往之前(2)

“次英,”想必他又咽了口口水,她幾乎可以看見他顯著的喉節上下滑動的樣子,“真抱歉。不過這樣也好,你們老同學話舊,沒有人打擾,你也可以專心談那件事了。”

“咦,你怎麼忘了,尚教授也來的啊?”聲音裡透著不耐煩。真是混球!怎麼女兒一來,別的事情都忘得精光了呢?

“哦。”

黃立言與尚必宏可以說是美東學界兩霸,一為物理權威,一為史學大家,在他們的專業上,皆有被公認的成就。段次英認識他們兩人很多年了,兩人都是她的師輩,她對他們都很巴結。她拿到博士後,在麻省一個第二流的大學教書,喜歡熱鬧,又燒得一手好菜,家裡時常賓客滿座。黃立言那時在哈佛教書,太太是廣東人,時常到香港探看寡居的老母,所以他有時也會來她家打牙祭。每次他出現,次英當然使出渾身解數,把他喜歡的幾個菜,做得色香味俱佳,以博他的歡心。禍從口出,情從口入,沒多久,黃立言成了她家的常客。他客來他來,他客不來他也來,不,更來。

他們要結婚的訊息傳到尚必宏的耳朵裡時,他十分吃驚,立刻掛了個電話給次英,一句寒暄話都沒有,劈頭就說:“次英,你怎麼要同黃立言這種人結婚?”

次英倒是愣在電話線那端。

她與尚必宏的交往基本上是學術性的,他原先在一個藉藉無名的公立大學教書。自他出了那本《中國近代史概論》之後,佳評如湧,不久就接到紐約第一流的亞倫大學東亞系的聘書,於是進入了能把一個人捧到天上,也可以把一個人踢入地獄的花花世界,紐約的曼哈頓。在中國人中,不,在學術界的中國人中,他成了一個人人想認識,人人要巴結的紅人。段次英就是在那個時候由她的一個導師帶著來見他的。

她對他的第一個印象十分泛泛。他身高不過五尺五六,比她高不了多少,而且低腰,更覺不挺拔,加上一張長臉,猛一看,覺得他整個人往下墜,不知是不是他意識到自己形體上的不起眼,要設法彌補,或者想把對方的注意力引開,所以他說話像放鞭炮一般,劈劈啪啪,使對方招架不住,惟有點頭、微笑,面呈仰慕之色,他這才緩和下來。和他交往久了之後,次英知道,他越要贏得對方的好感時,他的鞭炮放得越快。其實,如果他不那麼努力去贏得好感,人家會發現他是有點學問的。

他對次英的第一印象倒是上上。他畢生有兩大興趣:喜歡讀書,喜歡好看的女人,尤其是好看的女人。依他以往的作風———當然這種作風也是在他成了名教授以後才能,不,才敢展現的———當別人第一次把好看的女人介紹給他時,他必定馬上說:“噯。你長得不錯麼!”或者,在他喝了兩杯威士忌加水之後,他會湊過臉去,對那好看的女人說:“唔,蠻漂亮,蠻漂亮,結了婚沒有?”但當他見到段次英時,他倒一反平時的作風,規規矩矩,與她握手為禮。寒暄之後,正正經經同她談學問。

後來他對別人說:很難把段次英歸入哪一類好看的女人,她不是柳眉杏眼,櫻桃小口,叫人憐惜的那一種;她也不是劍眉鳳眼,齒冷唇薄,讓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