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長滿了淡紫色的杜芫。道旁一棵巨大的辛夷,純白的花瓣紛紛飄落,灑了一地。

有幾片飄進了廊內。

——杜芫:辛、苦,微溫,有毒。瀉水逐飲,行氣通脈。

——辛夷:性溫,味辛微苦。祛風,通竅。陰虛火旺者忌服……

腦中不知不覺地閃過了藥書上的幾行字。他嘲笑自己是個書呆子,不論看見什麼花草,第一個反應總是《本草經》上的條目。

那辛夷有一股刺鼻的香氣,令他陣陣作嘔。

憑著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他終於來到了亭腳。

離開了遊廊,坐欄也跟著消失了。唯一能讓他憑藉的,只有石階兩旁的扶欄。

扶欄的那一邊,是深谷。

稍有不慎,隨時可能跌下去。

一陣山風呼嘯而來,吹得他的袍袖獵獵作響,幾乎要將他捲到半空。

他卻感到一陣輕鬆,深吸一口氣,藉著這股強勁的風力發瘋似地往上爬。

他以為自己爬了很久,雖然胸口已被狂跳的心臟塞滿,早已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他還在無知無覺地往上爬。回頭看時,那石階他只上了七級。

長髮早已被汗水打溼,一綹一綹地搭在肩上。他咬著牙竭力想站穩,身子卻在空中晃了兩晃,正要伸手抓住扶欄,轉身之時卻聽見“叮噹”一聲,一支柺杖掉在地上,滑到了亭下。

他勉強地支撐著自己。心中暗自苦笑。

那女人當然不會是荷衣。荷衣早已去世。

為何一定要見到這女人,原因連他自己都覺荒唐。

那只是個完全陌生的女人。可是她挽發的樣子,抱孩子的動作,走路的姿勢……勾起了他無窮無盡的思念。

他只是瘋狂地撲向那個影子,任何一絲能讓他辨認出荷衣的痕跡都讓他瘋狂。

只要看一眼這個與荷衣相似的女人,並不需要認識她,他就心滿意足。

我一定是瘋了。他自言自語地道。手一鬆,跌倒在地,手掌在粗糙的石階上重重地擦了一下,掌心滿是血痕。

陡直的臺階無限漫長地向上延伸著。

前面的亭中沒有半分動靜,她顯然毫無所覺。

已過了這麼久,她是否還留在亭內?

哦,她多半已經離開了。不然,那柺杖落下時發出的叮噹之聲,不會不引起她的注意。

他嘲笑著自己痴迷不悟,而那可怕的疾病又開始發作。他頹然癱倒,垂下頭,忍受著心頭一陣襲來的絞痛。

一片槐葉悠悠盪盪地飄下來,掠過他的頭頂,落在面前的臺階上。

他注視著它。

風乍起,槐葉飛向空中,飄向深谷。

他明白自己早已墜入了幻影,在記憶的深谷中,他正加速墜落。

一個人在悲傷之中豈非更加真實?

如果時空的另一端還有一個世界在等待著他,他將帶走自己與荷衣的所有圖卷。

將它們在那個魂夢可以復活的地方一一展開。

空谷中迴盪著嗚咽的風聲。

溫暖的陽光灑在肩頭。

他的身體已因激動而疲憊不堪。

他知道自己無法見到亭上的女子。

但這並不防礙今天成為一個美好的日子。

他靜靜地靠在欄杆上聆聽。

那深沉的回聲似乎來自亙古,讓他憂傷,又讓他解脫。

腦中閃過與荷衣相處的日日夜夜,每一個細節都如蛛網般透徹清晰。

那一瞬間,時間滾滾向前,湧向童年。

荷風清夢

第二十三章 荷風清夢

一隻冰涼的手忽然緊緊地抓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