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臥室裡,心底朦朦朧朧的湧上一股難言的惆悵。坐在床上,她用手抱住膝,已了無睡意。頭仰靠在床背上,她凝視著那窗上的樹影花影,傾聽著遠方曠野裡的一兩聲犬吠。夜很靜很美,當它屬於兩個人的時候充滿了溫馨寧靜,當它屬於一個人的時候就充滿了愴惻淒涼。夢軒去臺北了,換言之,他去了美嬋那兒,想必那邊另有一番溫柔景況,他竟等不到明天!那麼,他一直都在心心念唸的惦記著她了?不過,自己是沒有資格吃醋的,她掠奪了別人的丈夫,破壞了別人的家庭,已經是罪孽深重,難道還要責備那個丈夫去看他的妻子嗎?她曲起了膝,把下巴放在膝上,兩手抱著腿,靜靜的流淚了。望著那紫緞子被面上的花紋(這都是他精心為她挑選的呀),她喃喃的自語:“許姸青,你何幸擁有這份愛情!你又何不幸擁有這份愛情!你得到的太多了,只怕你要付出代價!”

仰望著窗子,她又茫然自問:“難道我不應該得到嗎?難道我沒有資格愛和被愛嗎?”

風吹過窗欞,掠過樹梢,篩落了細碎的輕響。月亮半隱,浮雲掩映。沒有人能回答姸青的問題。人世間許許多多問題,都是永無答案的。

夢軒在三天之後才回到馨園來,他看來疲倦而憔悴。姸青已經等待得憂心忡忡,她打了許多電話到夢軒辦公廳裡去,十個有八個是他不在,偶然碰到他在的話,他也總是三言兩語的結束她的談話,不是說他很忙,就是說他有公事待辦。三天來,他也沒有主動給她打過一個電話。姸青是敏感而多愁的,這使她心底蒙上了無數烏雲,而覺得自己那纖弱的感情的觸角,又被碰傷了。

“或者,他已經厭倦了我。”長長的三個白天和三個夜晚,她就總是這樣自問著。倚著窗子,她對窗外的雲天低語,走進花園,她對園內的花草低語。端起飯碗,她食不下咽,躺在床上,她寢不安席。時時刻刻,她懷疑而憂慮:“我做錯了什麼嗎?使他對我不滿了嗎?還是他發現自己不該接近我?他的妻子使他心軟了?他一定懊悔和我同居,而想結束這段感情了!”於是,她咬緊了嘴唇,在心中喃喃的唸叨著:“他不會來了!他永遠不會再到馨園來了!”就這樣,在一次那麼甜蜜而充實的旅行之後,他悄然而去,再也不來了!或者,她會在下一分鐘裡突然醒來,發現自己仍然生活在伯南身邊,整個這一段戀情,都完全是一個夢境!這種種想法,使她心神不定的陷在一種神經質的狀態裡。

看到夢軒回來,她遏止不住自己的驚喜交集,在她,彷佛夢軒已經離開了幾千萬個世紀,是永不可能再出現的了。攀著夢軒的手臂,她用焦渴的、帶淚的聲音說:“你總算來了,夢軒,為什麼你不給我電話?”

夢軒非常非常的疲倦,三天裡,他等於打了一個大仗,陶思賢是一條地道的螞蟥,一條吸血蟲!美嬋較弱而無知,完全被控制在他手裡。和美嬋談不出結果,除了眼淚,她沒有別的。而陶思賢,他認準了從中取利,錢!錢!錢!他付出了二十萬,買回了美嬋的一張狀子,但是,焉知道沒有下一張?焉知道要付出多少個二十萬?這錢不是付給美嬋,而是付給陶思賢,這使他心裡充滿了彆扭和憤怒的感覺。他和姸青相戀,憑什麼要付款給陶思賢?美嬋就如此的幼稚和難以理喻!但是,他沒有辦法,他只有付款,除了付款,他如何能保護姸青?三天來,面對美嬋的眼淚,面對孩子們茫然無知中那份被大人所培植出來的敵意,他心底也充滿了隱痛和歉疚,還有份難言的苦澀。面對陶思賢,他又充滿了憤慨和無可奈何!這三天他幾乎沒有好好睡過一次覺,也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如今,總算暫時把他們安撫住了,(以後還會怎樣?)回到馨園來,他只感到即將崩潰般的疲倦。

他忽略了姸青焦慮切盼的神情,也沒有體會到她那纖細的心理狀況。走進客廳,他換了拖鞋,就仰靠在沙發裡,疲乏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