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深吸了一口氣,打雷似的吼了一嗓子,“丫丫!”

房內立刻響起了一聲驚惶的回應:“啊?”

方才深吸進去的那一口氣在露生胸中打了個轉,又被他長長地呼了出來——那是丫丫的聲音。

龍相被他嚇了一跳,瞪著眼睛扭頭看他。露生沒法解釋自己方才那一吼的來由,所以乾脆掏出手帕,擦了擦龍相的眼角,“洗把臉去吧,看你這滿眼的眵目糊,虧你還睜得開眼睛,不難受嗎?”

他是經常這樣管教龍相的,所以龍相聽了這熟悉的話,便下意識地移開目光,又不假思索地噢了一聲。

新婚第一天,丫丫直挺挺地在床上躺了一上午。露生和龍相在外面說話,聲音很低,言辭含糊。她靜靜聽著,還是感覺大哥哥的聲音很好聽,閉了眼睛想象露生的相貌身形,也還是感覺大哥哥有種很特別的派頭,英俊瀟灑,溫文爾雅。

但她只是聽聽想想而已,因為終身大事已定,此生此世,再也沒有痴心妄想的資格了。

中午時分,丫丫起了床。院子裡來了兩個乾乾淨淨的小丫頭,是黃媽挑選的,專為了伺候少爺和少奶奶。然而少爺並不喜歡院子裡出現外人,於是小丫頭們被驅逐出境,丫丫作為新少奶奶,照舊還是要事必躬親。

她慢慢地洗漱打扮,將一頭長髮綰成了圓髻,扮成了小媳婦的模樣,又濃濃地施了一臉脂粉。不是為了美,是為了遮蓋下巴上的紅牙印。幸而新媳婦就該是濃妝豔抹的,哪怕她把臉塗成猴子屁股,也是天經地義。

然後她就沒了事做,推門出去站了一會兒,她下意識地要往西廂房裡走。剛走出一步,她便強迫自己做了個向後轉——哪有新媳婦往不是丈夫的男人房裡鑽的?

回到屋裡端起了她那個針線笸籮,她恍恍惚惚地再次出門,這回差一點又走到西廂房裡去。萬幸露生和龍相此刻都不在家,因為她這一回是走到西廂房門口時才醒悟過來的。仰起頭看了看高天流雲,丫丫生出了一種奇異的感覺,感覺天高地闊,四野無聲,自己被很親愛的人拋棄到了這裡。從今往後,就只能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先前的好時光,是再也回不去了。

龍相一直坐在他的總司令部裡,連帶著給他當秘書的露生也不能走。面前攤開了一疊疊的軍火單子,單子上的字跡龍飛鳳舞,所以露生須得把那內容辨認清楚,再整整齊齊地全抄到一本簿子上。一鼓作氣抄完一本,他把簿子遞給龍相,問他:“你要這東西幹什麼?不是有軍械處專門負責這些事情嗎?”

龍相拿過簿子,一頁一頁地翻看,“要是弄些破槍破炮土炸藥之類的貨色,那的確不用我管。可這是要動鉅款的大事,我不能不親自辦。”

露生握著筆,望著龍相張了嘴,“你——你這回要買多少軍火?”

龍相把簿子往桌上一扔,“就買這一本!”

露生聽了這話,剛要合攏的嘴唇便又張了開,“龍——你算算賬再說話好不好?”

龍相懶洋洋地答道:“這一本的總賬我剛算過了。從美國人那裡買裝甲車,從義大利人那裡買步槍,從捷克人那裡買手提機關槍,另外還有些零七八碎的軍需品,加起來,有個三百來萬也就夠了。”

露生對於龍相的一切主張都不贊成,包括方才他這番話,“你想沒想過,花了這三百萬,你手裡就一分錢都沒有了?”

龍相把兩隻腳抬起來架到桌子上,對著露生一聳肩膀,“軍火到手我立刻開戰,打勝仗不就有錢了?”

“你敢百分之百肯定你能打勝仗?”

龍相漫不經心地打了個小哈欠,“當然能。我是誰?我是真龍轉世。我不打勝仗誰打勝仗?我不打勝仗,怎麼當皇帝?對吧?老天爺是站在我這一邊的,不信你看我這倆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