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代文隨著喪夫們高亢而淒厲的號子怦然落墓,他被葬入了最左邊的墓坑。儘管世人們仍矇在鼓裡茫然不知,但譚氏祖先們卻被通通驚醒,他們欣喜地看到了旗幟指引命運的神奇作用。它穿透千般世象,撥開思想的迷霧,用陰差陽錯的魔術把孿生兄弟從錯位的尷尬人生中解救了出來。譚代文終於重獲大哥的名分,如願以償地佔有了本該屬於他的一席之地。

這場舉世無雙的葬禮以及孿生將軍的生前身後事都成了歷史學家穿鑿附會的絕好素材。來自海峽兩岸的兩位厚顏無恥的學者分別為兄弟倆撰寫了傳記。出書速度之快令人不得不質疑作者早就編纂好了滿紙謊言的手稿一直在候著主人翁的死訊,以便死無對證並趕上最恰當的售書時機。由於書寫歷史遠易於創造歷史,作者便理直氣壯地認為自己隱瞞真相和杜撰故事只不過是沿襲了史家曲筆的慣常作派而已,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對於讓主人翁承受了不惜以犧牲歷史為代價來自行貼金錶功的罪愆,他們則擺出與自己毫無干係的姿態。代文和代武的千秋功過因此成了一筆糊塗帳,兄弟倆共度的歲月和共創的史實被敷衍成了不同的歷史,看起來比零亂朦朧的史前文明更讓人傷腦筋。如果作者們不曾說謊,那隻能寄希望於讀者的眼睛能矇騙住常識了。

李秀若識字的話,她看了雙胞胎的傳記想必會笑掉她口腔裡僅存的舌頭。在她想來,只有打日本鬼子那陣兒,她的兒子們才是真正的英雄,其它都是狗骨頭啃狗骨頭,到頭來還得各自豎碑立傳爭搶風頭。

更糟糕的問題還是由於名字的錯位,孿生將軍的二位傳記作者其實是在自以為是地替對方執筆為敵人辯護唱讚歌。稀裡糊塗且無可奈何的後人們別無選擇,唯有從歷史的反面和陰影中才能探求到真相。

聯合治喪委員會按預定計劃在代文墓與代武墓之間縱向豎立起了一塊四米高兩米寬的青崗巖墓碑。碑的兩面將分別鐫刻兩位墓主的銘文,內容由孿生將軍各自的傳記作者操刀。文稿呈上來後,治喪委員會的負責人為了難。面對二位將軍傳記的濃縮版,如果可以稱其中的一篇是正文,那另一篇就是內容幾乎完全相左的反文,它們相互捍格又息息相關。

負責人請來了當代最精明的御用文人也無法潤筆調和。他們不敢妄自臧否人物,擾亂歷史,便暫停了付刻工作,把極具爭議的銘文用信封一兜寄給了上級的*部門,就此沒了下文。這正是興安人們期待的再好不過的結果,他們認為任何文字的點綴都只能桎梏歷史,誤導後人。因為孿生將軍就如同那塊無字墓碑的兩面,彼此對立又互為一體,一面是另一面的反面,卻又毫無二致。

直至大移民,此後的許多年間,經常有些少不更事的膽大孩子到將軍的墳頭玩耍,他們玩沒有謎底的猜謎遊戲,一會說墓碑的左邊是代文,一會又說是代武。於是,他們隨意在空蕩的碑面上用木炭棒分別寫上代文和代武的名字以及有關他倆的傳說,偶爾把代群也寫了上去。村幹部坐不住了,因為代文與代武就算搞混了也不打緊,可代群是土匪頭子,他的名字怎麼能隨便寫上那座雄偉的豐碑呢?他們一度建議給將軍墓砌上護欄,裝上鐵鎖鏈。但一場雨水過後,那些信手的塗鴉就被沖刷得乾乾淨淨了。

孿生將軍去世的訊息,在媒體的大事渲染下,像煙霧般擴散開來,飄落在世界各個角落的譚氏子弟如夢方醒。並不是他們心中那久已麻木的家族情感悄然復甦了,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