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她,是編姐替我聯絡的。三年前,她已大紅大紫,不肯輕易接受訪問。得到這個機會是因為我們報館名氣大,夠正派,當然,還因為那時候,她有訊息要發表。

我們並沒有約在大酒店的咖啡室。

地點是她的家。

我首先有了好感。約在家中,多麼有誠意,即使在郊外,我還是趕了去,興致勃勃。

我並沒有像一般採訪者手拿錄音機,背背大布袋。我穿得很斯文,這是我多年來作風,堅持在最惡劣環境下維持淑女外型,永不穿牛仔褲球鞋,現在還沒打仗,不必打扮得像淪落在戰壕中似的。

女傭人來開門。

她在客廳中弄花。見到我,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如寒星般發出晶光。

她穿長絲棉襖,平底鞋,碎步過來,說:“我是姚晶,你是徐小姐?”

“是,我是徐佐子。”

我馬上覺得,她是明星中的明星,魅力非同凡響,一亮相,三言兩語間,已被她征服一半。

她招呼我坐,問我要喝什麼,非常周到。

敷衍功夫是好的,但不覺虛偽。

我四周打量,早上十一點半,屋子裡已井井有條,冬日光線柔和,落在大方素淨的陳設上,益顯得地方寬大舒適,並不似一般女明星所喜的那種誇張豪華的派頭。

她身上的衣服也如此,真絲藍灰色面子的袍子,肉色絲襪,頭髮攏腦後,精緻的面孔如一朵雪白的梔子花般。

我的確嗅到花的幽香。

要過年了,高几上放著密簇簇的一大盤蟹爪水仙花,已開了一小部分。

我覺得很舒服很鬆弛。

這個客廳裡也許招待過無數大商賈及製片家,我這個客串記者應感到光榮。

她微笑,“徐小姐要問什麼?”

我欠欠身,“姚小姐想說什麼?”

她笑容展開,美得使我詫異。她的雙眼眯起來是媚態畢露的,但一嘴小小顆晶瑩的牙齒卻添增稚氣。

我在她笑容的攻勢下有點心慌意亂,連忙說:“那麼我隨便說話。”

她用手託著頭,等候我發問。

一看就知道,這種姿勢她已經練過一千次一萬次,十分嫻熟,一顰一笑,莫不恰到好處,工多藝熟,永不出錯,但由她做出來,不愧是賞心說目的。

我並不是個沒有經驗的記者,在美國實習的時候,我接觸過達官貴人以及販夫走卒,上至國會參議員,下至貧民窟賣淫女,我都採訪過。

但這樣軟性的一個主角,使我口澀。

“本名就是姚晶嗎?”我記得問。

“姚晶這名字俗不俗?”這就是表示不想說出真實姓名。

查一查立刻水落石出,但當事人不想提,咱們就要靈活一點。

“這一陣子倒是空閒?”我閒閒問,“沒有登臺?”

她很意外,“但我從來是不登臺的。”

我臉紅,喲,沒做功課可就跑了來,出醜出醜。

“徐小姐剛自外國回來吧?”她很大方地體諒我。

我立刻說:“也不算是天外來客。對,我想起來,姚小姐說過決不登臺。”

“我是演員,不是江湖耍雜的。”她輕輕說。

聲音中有無限驕傲,打那一刻起,我知道必然有恨她的人,與眾不同是不行的,還那麼刻意的表明立場,更加吃虧。

她氣質不似女演員。

演員的情緒很少有這麼平穩,特別是女演員,十三點兮兮的居多,否則如何在臺上表演那麼私隱的七情六慾。

我攤攤手,“我沒有什麼好問的了。”

她雙目中閃過一絲亮光,“問我什麼時候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