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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生活能撐多久很難說。假設沒人把我殺掉,我想大概可以撐到天氣變冷的時候吧。撇開幾樁突發事件不談,一切看來都還在掌握之中。我花錢很苛扣,一天絕花不到一塊或一塊半,這樣就能把最後結算的時候再拖上一陣。甚至在錢快見底的時候,總有事會在最後一分鐘發生:在地上找到錢,或陌生人現身製造前面提過的奇蹟。我吃得不好,但不至於整天粒米未進。到最後我的確是瘦得嚇人,只剩一百一十二鎊,不過大部分的體重都是在公園的最後幾天流失的。那是因為我生了不知道什麼病──流行性感冒、濾過性病毒,天知道是什麼玩意──反正從那時起我就什麼都沒吃。我太虛弱了,每次費力把東西塞進嘴裡,就又吐出來。要是我那兩個朋友沒及時找到我,我想自己必死無疑。我已經一無所有,沒什麼能讓我再撐下去。

打從一開始,天氣都很配合,我根本沒把它當成問題。幾乎每一天都重複著前一天的天氣:美麗的晚夏天空,炎熱的日頭烘烤著大地,蟲聲唧唧的夜晚瀰漫著涼爽空氣。前兩個禮拜很少下雨,就算有,頂多也只是零星幾滴而已。我開始抱著僥倖的心態,有時便就地睡在曠野,習慣相信自己在哪都很安全。有天晚上,我躺在草坪上做夢,全然暴露於夜空之下,終於被大雨淋個正著。那是一種暴雨:天空忽然一分為二,整桶整桶的水灌下來,製造出異常憤懣的聲響。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溼透,全身被人拳打腳踢一樣,雨滴像鉛彈一樣打在我身上後彈開。我開始在黑暗中奔跑,狂亂地尋找一個藏身之處,卻花了好幾分鐘才在花崗岩底下找到避難的地方,那時候躲不躲都不重要了。我渾身溼透,像是剛橫渡海洋的人。

月宮 2(7)

這場雨直下到破曉,雨勢時而減緩,時而嘩啦傾盆──大雨尖聲哀號,自雲間忿恨的滾落。這些突發狀況完全無法預料,而我不想再冒淋到雨的危險。我縮在狹小的空間裡呆呆站著,腳上穿的靴子已經吸飽水分,牛仔褲又溼又冷地黏在腿上,皮夾克閃著水光。揹包和其他東西也無法倖免於被泡溼的命運,所以我沒有乾的衣物可以換。除了等待雨停之外,我別無選擇,在黑暗中如喪家之犬般直打哆嗦。前一兩個鐘頭,我拚命不去可憐自己,但接著我自暴自棄,縱聲咆哮詛咒,使勁全身力氣吼出我能想到最下流的字眼——痛罵上帝跟國家,奉送他們卑鄙齷齪又拐彎抹角的侮辱,和大言不慚的訓誡。不一會,我情緒激動聲淚俱下,正確地說應該是邊叫囂邊打嗝,中間仍不忘引用曲折冗長的巧妙辭令,我想連土耳其殺手聽到都會深為感佩。這情形維持了大概半個鐘頭。後來我精疲力竭,就站著睡著了。小睡了幾分鐘,又被另一輪大雨吵醒。本打算捲土重來,可惜我又累聲音也啞了,沒辦法再大吼大叫。爾後半夜,我只是昏昏沉沉地站在原地自憐自艾,等待黎明到來。

六點的時候,我走進西四十八街某家廉價餐館點了碗湯。蔬菜湯吧,我想,油膩膩的芹菜跟蘿蔔塊在淡黃色清湯裡頭載浮載沈。湯讓我覺得比較暖了,但溼衣服仍貼在身上,溼氣深侵入骨,湯的作用無法持久。我走到樓下男廁,拿起公用吹風機吹乾頭髮。結果頭髮被強烈熱風吹成一坨可笑的東西,看起來活像個怪獸雕像,像哥德式大教堂鐘樓上突出的龜裂塑像。我嚇了一跳,急於解決這副狼狽樣,衝動地換上揹包裡頭最後的新刀片,開始用剃刀削下如蛇般扭曲變形的亂髮。等整治完畢,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