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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話的時候,聲音裡頭不知不覺地流露出尖銳的優越感,很難不去察覺他從取笑我當中所獲得的快感。我有點厭煩,但也沒動怒。我那時的自我評價滑落到谷底,暗地裡欣然接受他的煩擾,把它當成一種制裁、一種罪有應得的懲罰。
濟馬個頭小、身體結實、頭髮黝黑鬈曲,一副從容正直的樣子。他戴著金屬框眼鏡,這在當時很流行,剛蓄的鬍鬚讓他看來像個年輕的猶太教士。我在哥倫比亞所認識的大學生裡頭,他是最有才氣最勤懇的一個,要是他能堅持下去的話,絕對具備成為優秀學者的潛力。我們對那種晦澀難懂沒人記得的書有相同的熱情(萊克福隆的《卡珊卓》、喬丹諾·布魯諾的哲學對話、約瑟夫·朱伯特的筆記,這裡只提出幾個我們一塊發現的東西),但我只有狂熱,而且是分散在這些作品上,而濟馬卻是周密完善、有條有理,專注的程度常令我驚訝。儘管如此,他並未因自身的評論天賦而沾沾自喜,反倒把它們當成次要的事。濟馬對生命的主要關注在於詩的創作,他花大量的精力時間在上頭,仔細地推敲每個字,好像世界的命運就維繫於他所勉力維持的平衡一樣──當然,這是惟一合理的辦法。在許多方面,濟馬的詩正如同他自己的身體:緊密結實、連綿緊湊、羞怯靦腆。他的意念綿密交織,我常難以領會其中的深意。但我還是很佩服那些詩的奇特以及語言文字堅若盤石的質地。濟馬信任我的意見,而每當他問的時候,我也總是儘可能地坦率並給予鼓勵,但覺得不對勁的時候也不會客氣。我自個兒是沒什麼文學抱負,這就讓一切比較簡單。如果我批評了他的作品,他很清楚這不是由於我們之間不曾挑明的競賽。
月宮 3(7)
他過去兩三年來都跟同一個人在談戀愛,對方叫做安娜·布隆或布農,我不確定是怎麼拼。她住在紐澤西市郊濟馬家的對面,跟他妹同年級,也就是說比濟馬小上好幾歲。我只見過她一兩次,她是個嬌小的黑髮女子,臉蛋滿漂亮的,看起來精神奕奕、很有活力,我覺得她對濟馬這種認真的個性來說,也許太難掌握了。夏初,她突然飛去找在異國擔任記者的哥哥威廉。從那時起就音訊全無──沒有信,沒有明信片,什麼都沒有。幾個禮拜過去,他對這種緘默越來越感到絕望。他每天都到樓下看看信箱,用這個儀式開始每一天的生活,而進出大樓也一定會去開關那個空蕩蕩的信箱。連清晨兩三點,這種根本不可能有信送來的時間也一樣。但濟馬無力抗拒這種誘惑。很多次我們兩個在街角的白馬酒館喝啤酒喝到半醉回家時,我就會親眼目睹那番痛苦的景象,我的朋友摸索著信箱的鑰匙,盲目地伸手探尋不存在的東西。也許那正是濟馬何以能容忍我待在他家這麼久的原因吧。撇開別的不談,我是個可以聊天轉移注意力的物件,是個古怪又難以捉摸的有趣慰藉。
不過,我仍是他經濟上的負擔。他愈不提這事,我感覺就愈糟。我打算等身體夠強壯時就出去找工作(任何工作,什麼都沒關係),開始償還他花在我身上的錢。雖然無法解決另覓住處的問題,但起碼我說服濟馬讓我睡地板,他自己則回床上去睡。換房後幾天,他在哥倫比亞大學的課開始了。開學第一個禮拜的某天晚上,他拿了一大包檔案回來,鄭重地宣佈他一個在法文系的朋友接了急件翻譯,現在才發現自己沒時間做。濟馬問她願不願意把工作轉包給他,對方同意。那些手稿就是這樣來的,那是冗長乏味的檔案檔案,約有一百來頁,都在討論紐約法國領事館的架構重組。濟馬一提到這個,我就明白自己派上用場的機會到了。我法文跟他一樣好,我這麼跟他解釋,既然目前我沒什麼重任在身,何不把翻譯交給我呢?濟馬反對,但我已經料到他會有這種反應,所以我逐步瓦解他的防線。我想結清我們兩個之間的帳,我說,而這份工作是最快最實際的辦法。我會把錢給他,有兩三百塊吧,那這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