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太短,短到連我都快不認得自己。短髮將我的瘦削突顯到駭人的地步。我雙耳聳立,喉結鼓起,頭顱看來跟兒童一樣小。我開始縮小了,我對自己說。接著我赫然聽見自己對著鏡子裡頭的臉孔大聲說話。“別怕。”我的聲音在說:“沒人可以死第二次。鬧劇就要落幕,你再也不用經歷這一切。”

那天上午,我在市立圖書館的閱覽室耗了個把鐘頭,指望那裡的通風不良能讓衣服變幹。很不幸,衣服在開始變乾的同時也開始發臭。就好像我衣服的縐褶和裂縫在突然之間決定向這世界傾訴他們的秘密一樣。這情形以前從沒發生過,發現這麼討人厭的味道是從自己身上發出的,使我非常震驚。原來的汗跟後來的雨一定是起了某種怪異的化學反應,衣服愈來愈幹,氣味就跟著變得更難聞更壓不住。情況最後惡化到我連自己腳的味道都聞得到──一股惡臭從靴子的皮革中直透而出,像毒氣一樣鑽入鼻孔。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我繼續翻著《大英百科全書》,希望沒人發覺,但禱告很快便失效。對桌的老頭從報紙中抬起頭來開始聞,然後滿臉鄙夷地看著我。有那麼一刻我真想跳起來大罵他的無禮,但我知道自己根本沒這體力。在他還沒機會開口前,我從位子上站起來離開。

外頭,天氣陰鬱:一種溼冷沈悶的日子,盡是迷霧和絕望。我可以感覺到自己正慢慢地無計可施。奇異的虛弱悄悄地探進我的骨骸,而惟一能做的只有別讓自己摔倒。我在離體育館不遠的熟食店買了個三明治,後來卻毫無食慾。咬了幾口就把它包回原狀,放在揹包裡留著以後吃。我喉嚨很痛,冷汗驟冒。我在哥倫布圓環過街,回到公園開始尋找一個可以躺下的地方。以前從沒在大白天裡睡過覺,那些老地方失去夜晚的保護後,看起來很危險、很容易遭到攻擊,變得一無是處。我繼續往北走,期望能在崩潰前先找到地方。體內的熱度節節升高,呆滯的疲憊似乎在啃蝕我的大腦。公園裡頭空無一人。正想自問為什麼沒人時,天空開始飄起雨來。要不是喉嚨痛得要命,我可能會笑出聲來。接著,我突然開始大吐特吐。蔬菜湯跟三明治的殘渣衝口而出,濺在面前的地上。我緊緊抓著膝蓋瞪著草地,等待這場發作結束。這就是人類的孤獨,我告訴自己。這就是無依無靠的涵義。然而,我卻不再憤怒,同時我用一種冷酷的坦然、絕對的客觀去思考那些字眼。才不到兩三分鐘,這整件事卻感覺像是幾個月前發生的一樣。我繼續走,不願放棄搜尋。如果有人正好出現,我可能會要求對方帶我去醫院。但沒人出現。我不清楚自己花了多久的時間才走到的,但我總算找到一處被蔓生枝葉和樹木所包圍的岩石地帶。石頭形成一個天然的洞穴,我想都沒想就爬進那個微凹的地方,隨手拉過一些疏枝堵住洞口旋即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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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宮 2(8)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待了多久。兩三天吧,我想,但現在已不重要。濟馬和凱蒂問起來時,我跟他們說三天,但那只是因為三是具有文學典故的數字,像喬納在鯨魚腹腔中也是待了三天。大多時候幾乎都沒意識,連看來像是醒著的時候也一樣,因為飽受肉體的折磨而渾然不知身在何處。我記得好幾次無法停止的嘔吐,記得身體不由自主亂抖的昏狂時刻,記得常常惟一聽得見的聲音只有牙齒的格格作響。我一定燒得很厲害,所以才有怵目驚心的夢魘──不斷變異的景象無休無止地從我燒灼的面板裡頭直接長出來。無一能維持原狀。記得有次看到“月宮”的招牌就在面前,遠比以往更生動鮮明。粉紅色和藍色霓虹燈組成的字母是如此之大,亮光耀滿整片天。它們忽然消失無蹤,只剩Moon裡的兩個O。我看見自己吊在其中一個O上死命抓住不放,活像個專門表演驚險動作的特技演員。然後我像只小可憐蟲一樣繞著它滑動,然後我不在了。兩個O變成眼睛,偌大一雙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