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番話不像是說給他們聽,更像是說給自己聽。

殷九竹並沒有繼續深問,她自幼失去母親,在她幼年的印象裡,母親的形象很模糊,只記得她身上從未消退的藥味和日夜不停地咳嗽聲。如果不是小時候留下的全家福合影,她幾乎要忘記母親的樣子了。

她從未體會過母愛的滋味,當然也無從想像母女間這種複雜的愛意。

孟桃辦理完住院手續後,沒有過多停留。

「殷醫生,未來一段時間我會很忙,可能沒有辦法每天都來看聚頂。」孟桃忽然對著他們深深鞠躬,「很抱歉,當初我領養聚頂時,我一心想給它一個家,結果我沒能成為一個盡職盡責的主人,害得它生了重病……請再信任我一次,這次,我會給它一個新的家。」

這個年輕女孩,從原本的家庭中獨立,即將建立一個只屬於自己的小家。

在這個過程中,她會遇到各種各樣的煩心事,可能會遇到無良房東,可能會遇到討厭的鄰居,她要自己一個人學著通馬桶、學著洗碗做衛生、學著獨自應付生活中那些垃圾負面情緒。但是沒關係,這是每個人成長過程中的必經之路。

當她獨自走過了這條路,再回頭望時,可能就會和母親達成和解——也可能不會。

沒關係,不管孟桃最終選擇了哪條路,她前面的路還長著呢。

……

下了班,殷九竹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中,把自己扔進沙發內。

她租的老小區距離醫院不遠,走路二十分鐘就到。她工資不菲,直接整租了一套小兩居,原房東裝修的還可以,留下了全套傢俱,足夠她一個人住。

只不過在寂靜的夜裡,一個人難免會覺得無趣。

白天上班時,醫院總是吵吵鬧鬧,跑酷的貓、打架的狗,行色匆匆的醫生護士,耳邊永遠環繞著無數道聲音。

可只要回到家裡,一切就驟然安靜下來。

太靜了,真的太靜了。

六十平米的房子不算大,但殷九竹癱在沙發裡,望著空蕩蕩的天花板,覺得這套房子空曠極了。

老小區隔音不好,即使關上窗戶,樓上樓下的聲音還是會灌進來。

「這道題教了你多少遍了!!!3+2等於5!!!聽見沒有,等於5!!!你現在告訴我,2+3等於多少?……什麼,6??我的速效救心丸呢???」

「八點了,老頭子,遙控器呢?我要看連續劇!」

「你怎麼又加班啊,這都幾點了,菜都涼了!」

「媽,我明天要穿的校服呢?不是這套,是那件外套……明天有升旗儀式……」

無數道聲音匯聚在一起,從東邊來,從西邊走。

每扇窗戶裡,都是一個個熱鬧的家庭,都是一段段親密的關係。

殷九竹是旁觀者,更是局外人。

她想起白天見過的孟桃和孟媽媽,想起景旭在得知自己自幼喪母后手足無措的道歉……

一直以來,殷九竹把自己的寂寞藏在硬殼之下,在絕大多數時候,她都可以扮演一個情緒穩定的成年人。

但偶爾——比如今天——她也會想起自己的父母。

殷九竹靜靜地望著頭頂的天花板,忽然從沙發上翻了個身,摸出手機,點開通訊錄,想找個人聊聊天。

她的視線在那些名字上搜尋了半天,曾經的朋友同事都留在美國;以前的同學也很多年沒有聯絡;馮盼盼這幾天都在加班;至於她的家人……

她頓了頓,手指停在了一個名為「爸」的號碼上。

她指尖輕按,電話播了出去。

電話剛一接通,殷九竹就迫不及待地開口了。

「爸,是我,你最近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