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資是每天結清。拿著從工頭遞過來,薄薄地一張五千元面值、三張千元面值的紙鈔,他珍重地將它們揣進了內衣兜,然後轉身離去。身後工頭鄙夷地罵道:“真沒有禮貌,拿到錢連謝都不謝一聲!”

平野腳步頓了一下,又繼續走。

他的工資是所有人裡最低的,別人拿的都是每小時2000日元的時薪,但他只能拿到別人的一半。如果不是沒有別的生存辦法,他早就不幹了。

但他不想爭吵。

幹了一天的活,他實在太累了,走路的時候都想睡覺,腳下軟綿綿沒有一點力氣,累得沒有力氣去朝工頭髮火。再說,他也不敢,這份活都是他好容易才求來的,如果丟了這份工作,家裡飯都吃不起。

他很累,可他還不能回家,要先去醫院看看兒子。

平野搭乘地鐵,轉了兩趟車趕到醫院,看著擁擠的病房內,身上纏著厚厚繃帶的兒子,他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簌簌地向下流。

就因為是二代戰爭孤兒,他的兒子和他一樣被日本人所排斥、欺辱。

在他們這些人看來,日本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國家,他們的心,還依然留在海的那邊,留在養父母所在的地方,那才是他們的家鄉。

為了不被人欺負,這些二代子女們組成了一個叫做“怒羅權”的組織。即因為憤怒,被歧視排斥,他們只能像羅生門一樣自我抱團,以維護自己的權益。也許是感覺有了組織,他們在對日本當地人的欺辱時開始敢於反抗,結果和當代日本黑幫的仇怨越結越多。

他的兒子半個月前,和幾個怒羅權的同伴一起,騎著摩托去野外玩,碰到一群暴走族。對方聽說他們是怒羅權的人,五十多個暴走族提著鋼管、金屬球棒、鏈條圍上來,對著他們就是一頓暴打。兒子他們幾個奮力反抗,卻被打得人事不省,到現在還處於危險期,也不知道能不能tǐng過來。

中年喪子最讓人悲痛,可這還不算什麼。

最令他們憤怒的,是因為同去的一個怒羅權同伴,因為不堪毆打,在掙扎中搶過了對方的一把匕首,造成了對方一死三傷的結果以後,警方居然把他們當作了罪不容恕的罪犯處理。那個殺了人的怒羅權成員已經被警方逮捕,聽說兒子即便是醒過來,傷好以後也有可能要坐牢。

這樣不公平的待遇,讓他們心都快碎了。

平野站在病房門口,不敢進去。一雙大手死死地摳著門框,任由淚水淌滿面孔。

從醫院出來,平野返回到他們在東京郊外的貧民棚戶區,天sè已經一片漆黑。這裡的房間都很破舊,但這每月也要140美元的租金。他抹去臉上的淚水,在家門口前整理了一下外表,以歡快地語氣、用東北話說道:“我回來了!”

推開門,房間裡飄著飯菜香氣,妻子已經回來了,可不知又到哪裡去了。

妻子是他在東北娶的鄰村媳fù,和他一起來的日本,日本話說得比他還差。因為他的工資不夠生活,妻子也四處給人當保姆,抹地、打掃衛生,有時候比他還回來得晚。就這樣,兩人的收入加起來,才勉強能維持生活,偶爾還能為老家的親人寄一點錢過去。

平野從來不認為自己是日本人,這個世上可以讓他獲得心靈慰籍的,只有養父母和他的兄弟姐妹。

只有他們,才是他的親人。

看到妻子不在,他裝出來的快樂也一掃而空。桌上的飯菜很香,可他卻一點也吃不下去,就像洩了氣的麻袋,一屁股坐在椅子裡,望著門外黑沉沉的夜空發呆。

早知道來日本是這個結果,會讓兒子生不如死變成這個樣子,他又何必回來?

當初他還是抱著一些幻想的,聽說日本很富裕,遍地黃金,以為他畢竟是日本人,可以回來過上好生活。有錢了以後,順便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