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從爾府逃走不幸被關進憲佐隊後正是他幫的忙。我被英國大使館的車接走那天,他和池春樹乘一輛車趕到,因此他見過我,只是當時我沒在意車內還

有其他人。他是日軍工程師,與憲兵不同。這正是他胸前的“M”型胸章為何是深褐色的原因。

他一方面接受中國傳統文化的薰陶,另一方面又接觸西方民主教育,因此受日本國內烏七八糟的“效忠天皇”的毒害和異化較少。可無論是什麼人,一旦上了這趟賊船,就再難抽身——同樣是侵略者,同樣是歷史的罪人。

“請喝咖啡。柳小姐,你的咖啡快涼了。”他不失禮貌地提醒我。

當我用微微顫抖的手端起咖啡杯時,意識到自己情緒上的失控,但我並不後悔說出這些足以令自己倒大黴的“反動”言論——我很想觸碰一下他的底線。

龍鬚川進沉靜地看著我喝咖啡,待我放下杯子,他開口說道:“你很真誠。一般中國人根本不可能跟我說這些。我知道他們表面堆著笑容,心裡卻恨著,一旦有機會打敗我們,他們一定跟我們一樣兇狠。”

他的直言不諱再次令我感到吃驚。

“難道不應該如此嗎?國仇家恨、天倫盡喪,他們不該恨、不該狠嗎?”我帶著怨毒的神情看著他,“我也是你所說的他們中的一個。所以你剛才應該說‘你們’。”

他不介意地一笑,溫和的笑容卻讓我不安,彷彿是龍鬚川步坐在我對面笑。我側過目光不看他,卻又想起了爾忠國。

淚水瞬間便溢滿眼眶,可我不想在一個侵略者面前落淚。

我硬生生將眼淚吞進肚子裡。等空氣風乾我眼裡剩餘的水份時,我平靜地抬起頭,朝對面的龍鬚川進微微笑了一下,“對不起,我說話太直率。你和你舅舅一樣都是很寬容的人,都沒有被我的牢騷話激怒。”我不該忘了他是池春樹的朋友,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沒關係,”他依舊溫和地笑著,“你一定很想念你的親人,我也每天都在想念我的親人。”龍鬚川進看向窗外。我相信他早已看出我情緒上的波動,不說破罷了。

窗外幾株高大的梧桐樹綴滿嬌嫩的葉芽兒,輕盈地在風中搖擺光禿禿的枝條。它們只管愜意地迎合微風拂面的舒潤,追隨四季變換不同的妝容,毫不理會人世間的風雲滄桑,興衰變遷。

我突然心顫,春天的腳步悄然來臨了,可我的春天——過早地結束了。

龍鬚川進的目光漸漸地遙遠,彷彿進入另一個空間。

儘管和他不是第一次碰面,但面對這麼個鬼子,心理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每次多看他一會兒,就不由想起爾忠國手起刀落的那一刻,想起龍鬚川步那顆墜落眼前的頭顱,想起他臨死時驚恐的、眨著的眼睛……明明怕看,卻又似被一股奇異的力量吸引著,時不時看向他,再驚恐地收回目光,令自己陷入一個詭異的迴圈,不斷刺激已緊張到快崩裂的腦神經……

我扭頭看向門的方向,盼望池春樹快點出現,卻聽見龍鬚川進深沉的話音傳過來。

“……兩年前,當我和川步離開家鄉時,正在下雨。母親和妹妹合打一把傘,依依不捨地為我們送行。那天風很大,雨水被風吹成白花花的一片。川美的傘被風颳得倒翻上去,她剛伸手想把傘拉下來,更大的一陣風把傘吹走了。她去追雨傘,母親就在雨地裡跟著我們。雨水打在她過早蒼老的臉上,含著淚水的眼睛睜不開了,只有眯起來。母親就這樣踉蹌著一直跟在我們的隊伍旁,直到火車開出站她還跟著走。從出門那時起,母親的嘴唇就一直在顫抖,我知道她想說什麼,但是她害怕說出來不吉祥,一直忍著沒說。我們的父親已經戰死在滿洲里,她擔心我們也會像父親那樣一去不返。她只叮嚀過一句話:一定要回來!那天,本該是晴朗的天氣,怎麼會下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