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強國說什麼這輩子不打算結婚了,單憑几封信上來往,就渲洩這種從一而終的情感未免太誇張。韓綺梅著重說。

母親焦慮地說,可你都二十三了,大田坳像你這個年齡的哪個沒嫁?李家坪的立春,範坳裡的冬月,年齡都比你小,孩子都有了,老大不嫁,人家說起來還以為你有什麼毛病。

韓綺梅低聲反駁,城裡的大都二十五、六才談婚姻。楊小莉比我還大幾個月,不也沒嫁?

母親道,楊小莉是楊小莉,你是你。小莉揚言要找大學生,涎著臉皮想蹭上強國,可惜人家看不上眼。現在人家可是看上你了,你擺麼子譜呢?雖說你也是大學生,工資都領不到,有哪些地方強過人家強國了?

韓綺梅仍是低聲,比不上人家,也不用高攀。

母親極力隱忍煩躁不安,厲聲問,你是不是跟那姓田的還來往?

韓綺梅斬釘截鐵,沒有。

母親恨恨地,那個姓田的,我絕不允許他再進我家門,一面跟你寫信,一面又與別的妹子勾勾搭搭。我們韓家不說頂天立地,一直是身正家正,你要在個人問題上出麼子差錯,你就不要進采薇園。

母親咽一下口水,像打飽嗝一樣呃了兩聲,接著道,要向別人傳道,先要自己懂經,自己身子歪了,還怎麼去教學生?

韓綺梅木然地,媽,您放心,我在個人問題上不會讓您操心的,我沒有想過要嫁給誰,就這樣過一輩子。

窗外的雨連綿不斷。

跟女兒的談話,就像窗外的雨一樣淅淅瀝瀝、綿綿延延,沒有結果,讓人心煩意躁。心裡有團火在橫衝直撞,沒有力量發洩出來,韓母感到陣陣寒意從腳底直漫背部,該下樓添件衣服了。

老人家長長地嘆息一聲,慢騰騰地下樓。

韓綺梅要扶母親下樓,被母親甩開。

韓綺梅習慣性地抽出那本《辭海》,隨手翻翻,把書攤開在燈下,茫然無緒地盯著那本書,神情悒鬱。她不想做任何違逆母親的事,而歲月的堆積和人事的紛擾意在讓她做出順從或違抗的選擇,這中間必有幾件她要堅守自己的立場,她還沒有麻木到凡事隨波逐流的地步,也沒有老到事事不必在意的年齡。如果違抗也並不是為自己的幸福,相信上帝可以原諒。就這樣終老,把青春和未來放在父母的身邊,不期待愛情,更不期待婚姻。媽媽,一定要原諒我。

夜深。韓綺梅輾轉許久也不能入睡。母親的話在頭腦裡迴旋,田君未似乎正隔著一層雨簾滿臉疑惑地望著她,李強國則呆呆地僵硬著面孔,像是要等到她的一個答覆臉上的肌肉才能鬆弛。一絲煩躁在血液裡不安地躁動,她的心無法平靜。她要透透氣,只好起來。燈也沒開。她輕輕地開啟窗戶,狂風攜著暴雨勢頭猛烈地衝刷進來。窗戶受風的強力,從手中滑開,“嘭”地一聲巨響,撲向兩邊。勁吹的狂風發出可怕的呼嘯,黑黝黝的老樟樹在雨中左右擺動。雨夜險峻而狂亂。窗戶被風吹得嘎啦直響。韓綺梅費了很大的勁才把窗戶關上。風雨關在了窗外。韓綺梅正要摸索著取毛巾擦身上的雨水,樓梯間響起一陣虛虛實實、若露若藏的腳步聲,這腳步聲應和著外面風吹樹梢的哨音,黑暗中的韓綺梅森森然起了陣恐怖。

腳步聲在她的門口消失,一線亮光從門與地板的間隙透過,同時傳來母親低沉的責問:半夜了,還沒睡?

韓綺梅:睡了。

亮光閃了一下,要離去的母親遲遲疑疑折轉身來:剛才是麼子聲音?

韓綺梅:窗戶……窗戶叫風給吹開了。

母親:這麼大的風雨,窗戶都關得嚴嚴實實的,何事會被風吹開?

韓綺梅:不……不知道,突然就開了……

那一線久久不肯離去的手電光,像一隻窺視的眼睛,在這充滿了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