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一句話。後來,她緊緊地握住了哥哥的一雙大手。

史迪新老怪終於明白自己不行了。但在即將告別窪狸鎮之前,他做了一件震驚全鎮的事情。這件事必將像地下河的發現那樣,記入鎮史。鎮上人幾乎都知道他們居住在一座沒有“權力”的鎮子上。那個印把子早在十幾年前混亂的夜晚裡,落在一個神秘的黑影手中。而今,就由史迪新交出了那個遺失了十幾年的印章。這個印章是那樣古舊、粗拙,髒裡髒氣。可它解開了一個隱藏了十幾年的謎底。

史迪新為什麼要取走它?是怕各派爭奪它流血嗎?是出於同樣的貪婪嗎?是珍惜全鎮的權力嗎?到底是什麼鼓舞他冒著生命危險去獲取它?又為什麼混亂過去了他仍不交還?這些都永遠沒法知道了。

史迪新昏昏地躺在床上,捱著他生命的最後時光。大街上的人議論紛紛。老人們互相看著說:“老怪不行了!”“還好,他沒把鎮上大權帶走!”“從今個起,咱鎮上又有權了!”……隋不召對這一件事格外重視,他找到鎮委領導要來那個印章看了良久,然後陷入沉思。他想到是那個鉛筒。他想鉛筒神秘地失蹤了,必定也與老怪有關。他狠狠地拍著腦瓜,恨自己當時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一點呢?他站起身,呼喊了一聲什麼,飛速地向史迪新家跑去。

“老夥計,那個鉛筒──你不能把它也帶走啊!”隋不召跑進史迪新屋裡,對緊閉雙目的老怪喊道。

老怪史迪新微微喘息著,身邊站著伺候他的一箇中年婦女。隋不召勸婦女走開,說有個要緊事情要跟炕上的人商量。中年婦女壓低著聲音,有點像哀求說:“他聽不見了,什麼話也不會說。他快去了,你走吧,走吧,讓他最後安靜一會兒。”隋不召移動一步,但看了看老怪又站下了,對那個女人說:“不行,還是不行。我們要商量的是關乎全鎮的大事。你出去吧,只那麼一小會兒,快些吧。”女人猶豫了一瞬,走了。隋不召馬上伏到史迪新臉前,低一聲高一聲地叫著:“老夥計,快睜睜眼。你不行了嗎?看來你是要先我一步走了。你走吧,我留在鎮上也不會長久,因為咱倆是配對子的。到了那世間,咱倆還是一對子。我只求你臨走留下鉛筒。哦喲,你沒力氣張嘴了?你說不出話?你用手指指不行嗎?再不你就用眼角瞅一瞅,你怎麼樣我都會明白那個鉛筒藏在哪裡!老夥計!老夥計!”

史迪新老怪一直緊閉雙眼。隋不召住了口,他才微微閃開一條縫,看了看隋不召。“哼哼!”老怪冷笑了一聲,接上又閉了眼。

“哎呀,你還會笑!老夥計,你聽見嗎?”隋不召急得在炕下活動起來,小腿交絆著。老怪嘴角撇著,滿是藐視的冷笑。這時候中年婦女進來了,見史迪新大口吐氣,一臉的皺紋開始舒展,她兩手就在身側抖起來。史迪新的一雙手向前伸著,又壓著炕被,像是要坐起來。女人去扶他,扶不動,隋不召就把他扶起來。史迪新歪在隋不召的懷裡,淡淡地呼吸著,嘴角仍掛著藐視的微笑。後來隋不召聽到那個女人驚呼了一聲,低頭一看,藐視的微笑已經凝固在老怪的嘴角上了。

史迪新老怪的葬事遠遠比不上李其生和趙多多。因為史姓在窪狸鎮是個雜姓,本家族的人少。但窪狸鎮人樂於助人的秉性又一次表現出來,幾乎每個人家都有人去幫忙做喪事、送燒紙和香。老怪最後死在了隋不召的懷中,這事很快傳遍了大街小巷。送葬那天,很多人都看到了跑前跑後的隋不召。他將抱朴和含章都叫了來,還對他們說:“給倔大叔老怪磕個頭!”人們咂著嘴,都說隋不召不是記仇的那種人。由於老怪的墓穴挖得離李其生的墳頭較近,老李家的人堅決阻止。他們說老怪是一個罕見的倔人,萬萬做不得李其生的鄰居。爭吵了半天,最後還是另選了一個地方。埋葬了老怪的當天,隋不召一個人伏在隋迎之的墳上大哭了一場,直到天黑透了才搖搖晃晃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