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脖吳都讚賞一個健身口訣,謹記在心。“……算來總是精氣神,謹固牢藏休漏洩。休漏洩,體中藏,汝授吾傳道自昌,口訣記來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涼。得清涼,光皎潔,好向丹臺賞明月,月藏玉兔日藏烏,自有龜蛇相盤結。相盤結,性命堅,卻能火裡種金蓮,攢簇五行顛倒用,功完隨作佛和仙。”四爺爺對脖吳說:“天下有用的東西,我們都要。志堅身強,才能幹好革命。”脖吳無聲地笑,答道:“一點不錯。”

兩人飲茶,興致漸濃。長脖吳不斷伸出瘦長的手指去翻書頁,無聲地笑。他說:“四爺爺,你說怪不,讀書好比吃飯,我不忌膩。”四爺爺點點頭:“什麼書裡都有『正邪』二氣,交結一起。你專得邪氣。”脖吳“嗯”一聲,眼睛急急地對在書頁上。他看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說:“又一處好段子。寫得也順口──古時候的人這地方也知道來精神。”四爺爺重新戴上眼鏡,要過書來看看,哼了兩聲。脖吳拍了一下膝頭,說:“真是『書中自有顏如玉』。”四爺爺摘下眼鏡,鼻子裡“吭吭”響著,笑一笑說:“你套用得不錯。”長脖吳左右搖頭,樂不可支,緊合牙齒,下巴抖著問:“寡婦小葵,嘖嘖,苦不苦死?”四爺爺斜他一眼,沒有做聲。脖吳又說:“我大她十來歲……我整天讀書,讀著讀著想起一個詞來。”四爺爺忙問:“什麼詞?”脖吳從鼻子裡發出聲音來:“『瓜菜代』。”四爺爺一楞,接上大笑起來,笑著,咳著,伸出大手抹著脖吳說:“脖吳啊,你就實行『瓜菜代』吧!哈哈。哈哈哈。”脖吳紅著臉擦著鼻子,一聲不吭地去捏紅泥茶盅。他飲一口問:“你幹閨女呢?多少天沒來了?”四爺爺立刻不笑了,盯著脖吳說:“章章可是個孝順孩子,還能老讓乾爹空等?我不喊她,讓她自來。”脖吳咂著嘴,重複一聲:“真是個孝順孩子。”

提到含章似乎令四爺爺有些不快,他把那本書放到了一邊。停了一會兒,他到外面解了溲重新坐到炕上,他的興致才好一些,讓脖吳另找一本清淡些的讀一讀。他剛才下去時留意看了一會兒張王氏擺在中間屋內的繡球菊,這會兒想起了以前聽過的《鏡花緣》,上面有一段百花仙子陳述百花開放之理的話。他讓脖吳讀來聽聽。脖吳從四爺爺炕邊的櫃子裡找出來,清了清嗓子讀起來。開始讀嫦娥建議百花仙子發個號令,使百花一齊開放,四爺爺不快地哼了一聲。接上讀百花仙子的一段妙語,四爺爺舉起手掌說:“慢些、慢些。”他眯上眼睛,愉快地聽起來。當讀到“牡丹芍藥,佳號極繁;秋菊春蘭,芳名更多。一枝一朵,悉尊守數而開;或後或先,俱待臨期而放”的時候,他禁不住大聲喊一句:“好。”脖吳只把這鼓勵分給自己一份,讀得更加賣力。他左手持書,右手半舉在書側,食指弓在拇指上,彷彿隨時都要彈擊什麼。頭顱高昂,後腦略低,隨著節奏擺頭時,前額幾乎不動,後腦卻緩緩搖動。百花仙子的最後幾句話令他不忍快讀,聲音漸漸粗重,一字一字徐徐送出:“月妹之言,真是戲、論、了──。”“了”字拖足,右手一直弓著的食指隨即猛力彈開。接上脖吳放書揩汗,用一個異常寬大的白布手帕揩頭揩臉揩後脖,揩得長長的脖頸赤紅冒氣。

四爺爺仍然眯著眼睛。他雙手疊在小腹上,又坐了一會兒,才睜開眼睛。他瞟了一眼脖吳,輕輕咳一聲說:“真是好書,百遍咂嚼,百樣滋味。神仙的事情讓咱們凡人來想一想,也糊胡塗塗做一會兒神仙。你看看脖吳,兩個老人飲茶品書,不是大福嗎?我這會兒就想,吃好穿好,耍耍威氣,都是福。不過這福要得也不難。這是好求的東西,算做『粗福』。難的是與無言之物通通心氣,跟花草書琴討點樂趣。心不靜不行,性情蠻也不行。這些難求,算做『細福』。福分粗細,比做五穀一樣,粗細俱食才能長壽。我這麼琢磨著,做人、過生活,有一千樣巧妙門徑,咱才走通了多少?我幾十年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