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卿約了我明天去,第一次我就失信,似乎對不住人。

這樣罷,明天是上半天上課,下半天聽戲,以後有工夫才去,就不要緊了。好在池

子裡,他們每天有幾個固定的座位在那兒,隨時去,總可以有座位的。這樣想著,

自以為讀書和玩,兩不偏倚。不料這晚睡覺又睡晚了,次日醒來,已是紅日滿窗,

拿出枕頭下的手錶一看,已到十點。皮日新一想,早半天是來不及上課了,吃了午

飯再去罷。於是索性睡到十一點,慢慢的起來去吃午飯。吃過午飯,一看天上那輪

太陽,四圍一點雲彩也沒有,雖然十月天氣,很是暖和。加上又沒有颳風吹土,空

氣也很潔靜。心裡就想著這好的天氣,至少也要在公園裡走走,跑去上課,豈不冤

枉?今天還是玩一天,明天再上課罷。主意決定,逕直就到永平園來。原來程祖頤

他們在這裡捧角,和看座兒的已經勾結好了。下場門一排定了六個座,他們無論來

不來,或者來了坐包廂,這六個座位的錢,他們是按日照出。一定之後,看座兒的

茶錢,越是加倍的給,所以這些看座兒的,對他們是極力奉承。現在皮日新既要捧

黃秀卿,也就加入了這一個團體。當天黃秀卿出臺,皮日新首先叫好,黃秀卿在臺

上把眼睛對他一望,便算知道他來了。

從這日起,皮日新是天天到這兒來捧角,那要實行讀書的念頭,早已丟之九霄

雲外。一日正從前門大街路邊走著,由永平園回去。忽然有一個人在肩膀上拍了一

下。說道:“老皮,我們好久不會了,你這一程子,怎樣老不到四喜去?”皮日新

一看,原來是富家駒,他在四喜捧晚香玉的時候,自己也在那裡捧小珊瑚。因此天

天相會,居然認識了。因為兩個人所捧之角,並不衝突,兩人慢慢的又變成朋友。

皮日新道:“原來是你。別談四喜了,我是傷心極了。”富家駒道:“為什麼傷心,

你且說出來聽聽。”皮日新道:“這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完的,改天再談罷。”

富家駒道:“我也知道點,你和小珊瑚鬧翻了。這很不算一回事,我出面給你轉圜,

你看如何?”皮日新道:“我有錢,哪裡也好捧角,何必一定要捧她。”富家駒笑

道:“你就不捧她,也應該去看看。你且先莫理她,看她怎樣對付你呢。她依然對

你好,那自然是你誤會了。她對你不好,你也可以證明她實在無情無義。”皮日新

道:“你這話也是,讓我過一兩天再來相約。今天是不成,我剛剛聽戲回來呢。”

富家駒本來也是聽戲回來,皮日新既推改日,也就贊同,於是自回家來。走到家裡,

老二老三屋子裡,都還靜悄悄的。今天是新星社開遊藝會的日子,老三大概是趕熱

鬧去了。老二何以不在家,且去看看。便輕輕的走到門簾邊,掀起門簾子一角,看

他在做什麼?只見富家駿伏在桌上,右手提起筆,左手用指頭指著紙上數道:“一

五,一十,一十五。一雙,兩雙,三雙……”富家駒便走了進來說道:“你還做算

式嗎?”富家駿回頭一看,連忙將手按住了紙,不讓他看。富家駒道:“又在做什

麼香豔文字?不給別人看。”富家駿聽他這樣說,便道:“你拿去看,是什麼香豔

文字。”富家駒接過來一看,原來是一首排句詩,那詩是:

悲風吹落蕭蕭的黃葉墜入黑夜之深沉,

唧唧之蟋蟀在古牆之下而作斷續之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