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艇在珍珠港入口海峽附近的小灣裡顛簸起來,它繞過福特島南端便改變航向。突然,前方就是白色的亞利桑那號紀念館,正沐浴在燦爛的陽光下。

這就是發生事情的地方。我終於來了。西莉亞腦子裡閃出幾行詩句。“給我扇貝殼般的寧靜吧……然後我將踏上征程。(語出英國探險家沃爾特·瑞利(1554…1618)的詩作《多情人的征程》。)”當她向船頭前眺望時,一種不相干的想法冒了出來:這紀念館跟她想象的不同,倒像一節中間癟進去的、長長的白色火車車廂。

又響起了講解聲。“設計師講,‘這中間內陷、兩頭堅挺有力的結構形式表示開始的失敗和最終的勝利’……設計師想到這一點是在設計之前還是設計之後呢?反正無所謂,要緊的是戰艦。現在這戰艦的形狀可以看見了。

真不可思議,就在那灰綠色海水下幾英尺的地方。

“……紀念館橫跨在沉沒的戰艦上方。”

這就是我父親的戰艦,離家後這就是他的家,是他的葬身處……那時我才十歲,遠在五千英里外的費城。

安德魯伸手將西莉亞的手握住,兩人都沒有說話。汽艇上的全體乘客似乎也都有所抑制,緘默不語,彷彿大家的感受相同。

舵手利索地把汽艇靠在紀念館入口處的浮橋碼頭邊,女水手繫好纜繩,喬丹一家與其他乘客一起離了艇。他們朝館內走去時,不再感到腳下在晃動了,因為紀念館築在打入港底的樁上,同沉艦毫不相關。

在靠近紀念館的中心處,西莉亞、安德魯、莉薩站在這水泥建築的一個露天處,望著水下亞利桑那號現已清晰可見的主甲板——近得真有點嚇人。

就在我們腳下的某個地方,有我爸的遺骨或是殘骸。不知道他是怎麼死的,是死得又快又沒痛苦呢,還是經歷痛苦後才死去的。哦,但願是第一種死法!

先前走開的布魯斯現在回到他們身邊,平靜地說,“我找到外公的名字了,我帶你們去看。”他父母和姐姐跟著他一直來到一方大理石前,石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姓名和軍銜。他們站在其他很多人的邊上,一個個神情肅穆。

在日軍猛襲的幾分鐘裡,單是亞利桑那號戰艦上就死亡一千一百七十七人。由於無法把船打撈上來,這戰艦就成為一千多名死難者的最後安息之所。

大理石上的銘文是:

忠骨長埋於斯

立此以資紀念

布魯斯指點著。“在那兒,媽媽。”

威·德·格雷海軍軍士長

他們畢恭畢敬地站在那兒,各有想法;結果還是西莉亞帶頭回到他們先前站的地方,俯視那艙面建築早已被清除後的船身。它近得令她如痴如迷。

他們在觀看時,從水下深處冒出一個油泡,油泡在水面化開,像花瓣似地漂在水面。說來也怪,過了幾分鐘,這種現象又重來一遍。

“這些油泡來自油箱裡的剩油。”布魯斯解釋說,“從船沉之日起,油泡就一直這樣往上冒,誰也不知會冒多長時間,可能會再冒二十年。”

西莉亞伸手拍拍兒子。

這是我的兒子,你的外孫。他正給我講你戰艦的情況。

“我真希望見到過外公,”莉薩說。

西莉亞正要說點什麼,突然她那感情的防線毫無預兆地頂不住了,垮了。

似乎莉薩那句純樸而感人的話雖是極小的砝碼,卻使本來勉強平衡的天平偏斜了。悲傷使西莉亞忍不住了;悲的是她同父親相處的時間這樣短暫,但她愛他,來珍珠港後更是觸景生情,勾起了對父親的回憶;又聯想起母親至今去世也已十年;加之西莉亞因自己新近的失誤而所引起的痛苦——如今看來她的判斷大錯特錯,還丟人地把一生的事業斷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