僱傭兵已經將街道兩端堵得水瀉不通。在他們的鐵棒重斧面前,溫斯頓人的短劍長矛猶如枯草般不堪一擊。儘管求生的慾望榨出了溫斯頓人最後一絲戰鬥的狂熱,但很快,這股狂熱就被淹沒在他們從未見到過的強大力量之下。

當箭雨止息後,更多的戰士躍出街道殺戮倖存的對手。事實上留給他們的工作已經不多了。

只在幾個喘息之間,所有的哀號都歸於死寂,沉默重新降臨到這條街道。鮮血潮溼的味道在空氣中一點點彌散開來,有些腥,有些鹹,不可思議的是,似乎還帶著幾分盛開的春花般令人陶醉的芳香。

所有的大門一齊開啟,數千名民兵走出了各自藏身的房中——剛才的屠殺根本就沒有他們插手的餘地。儘管他們有不少上過戰場的老兵,但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製造數量如此驚人的鮮血,對於他們來說也是足可以震驚的。那些四處遊蕩、日夜與危險和死亡為伴的戰士們用與職業軍人完全不同的方式詮釋著“強大”的概念,那不是鋪天蓋地的威勢和戰無不勝的驕傲,而是一擊必中的血腥殺戮。

強壯的民兵們在他們臨時指揮官的帶領下,迅速將早已準備好的、裝滿土石的麻袋和箱子堆積成可以抵禦相當衝擊力的掩體。原本他們想要把這些東西堆在巷口,可在僱傭兵們的呵斥下,他們不得不不情願地將掩體推後了大約一百步的距離。其餘的人趁著這個時間不停地翻著堆滿了街道的死屍,將插在屍體上的武器一一回收——我們不知道這場戰鬥會打多久,任何一點節約對於我們來說都是必要的——這並不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任務,因為氣力不足,被指派從事這項工作的多半是些還很年輕的孩子,死者的慘狀無情地擠壓著這些小傢伙們的神經,許多人當場哭了出來,更多人一邊嘔吐一邊強撐著完成自己的任務。

忽然,一個大概十五六歲的年輕人驚駭地大叫起來,而後一邊狂吼著一邊將剛拔下來的弩箭一下下刺進面前屍體頭上。

“他動了,他活過來了,他活過來了……”他恐懼地高叫著,手中一刻也沒有停息。那具屍體的頭顱已經快被他扎爛了,一隻眼球從眼眶裡滾落出來,掉到地上,黑色的眸子正對準了驚駭中的年輕人。

我知道發生了什麼,那些見慣了死亡的戰士們也都知道。許多人都以為已經人在死了之後就再也不會動了,事實並非如此。經過一段時間之後,死去的屍體會由柔軟變得僵硬,在這個過程中,屍體會輕輕顫抖,彷彿要活轉過來一樣。他遇到的正是這樣一件看起來很可怕的事情。

“他不會活過來的,這才是真正的死了……”一個魁梧的僱傭兵走到他身旁懶洋洋地說道,似乎說的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對於他來說,或許本來就是這樣。可已經嚇得崩潰了的年輕人根本沒有聽見他在說什麼,依舊一邊驚叫著“活過來了,活過來了”一邊機械地刺著屍體,看起來好像打算把整具屍體都搗成肉沫才肯罷休。他手中的弩箭早已折斷了,可他並沒有發覺。

傭兵皺了皺眉頭,忽然不耐煩地揪著脖子一把把年輕人提了起來,在他的小腹上重重來了一拳,用讓人昏厥的劇痛取代了他的恐懼。而後他聳了聳肩,轉臉對身後的夥伴們大聲說了句:“該死的,這小傢伙尿褲子了。”

一陣鬨笑聲從僱傭兵中爆發出來,那些曾經上過戰場的老兵們也忍不住大笑起來。年輕的民兵們有些發窘,紅著臉用更賣力地工作掩飾著自己的羞愧。也許是錯覺吧,剛才籠罩在我們頭上的那點恐懼的陰影似乎正在笑聲中逐漸散去。

那個傭兵扛著年輕人走到路邊,然後輕輕把他放到地上。臨離開前,他忽然撫摸了一下年輕人的頭,滿是疤痕和橫肉的臉上居然擠出一絲笑容。

那不是嘲諷的笑容,而是帶著憐惜和理解的友善笑容,就好像每天早上你在鏡子裡看見自己時的表情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