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掩埋的,順便找個溝溝坎坎的地方一扔了事。可這小妞妞如此討人喜歡,不單你這做孃的,就連我這非親非故的都不忍心委屈了她,總得讓她有個安身之地呀!我知道青雲街的方向有一片墓地,風水非常好,趁夜深人寂,選個好|穴位神不知鬼不覺地放進去,也算我們沒有白白疼她養她一場,我們也總算對得起這討債的冤孽了。”

陽子這時已是有氣無力,失魂落魄,無依無助,只得聽任嬌蕊安排。

嬌蕊替孩子淨了身,用白緞子包裹好,再又包上了陽子新做的玫瑰披風。

臨出門時,才知道外面正下著雨,陽子趕緊又拿過那把紅紙傘,撐開來交給嬌蕊。

嬌蕊在看到紅紙傘的那一瞬間,眼底又泛起那種熟悉的痠痛。

嬌蕊認得這把傘,它有如水的竹骨,如水的傘面,繡著綠色的國畫,題寫著《蝶戀花》的斷句:“四季風雨四季秋,望斷紅塵,誰染霜天曉?”

由小桃紅變做陳姨太,又從陳姨太變做嬌蕊,嬌蕊目睹了關於紅紙傘的一個又一個故事,一個又一個劫難。她以為自己可以避過,可以逃卻,卻還是在六年前與它狹路相逢——她是那樣不堪於紅紙傘與紫薇花的光芒四射,一下子就被刺瞎了。她想起初見陽子的情景,她那時只知道這把傘就是商州傘店賣出去的,卻不知道那傘其實就是她的女兒桑眉和她的傘郎親手製作的呀!世界如此之大,她卻無從逃避商州這一劫。

在此之前,嬌蕊剛剛打探到她女兒桑眉跳井身亡和女婿傘郎毀容失蹤的訊息,聽說是為了一個千里奔波尋情逐愛到商州的女子——現在,當她再一次面對這把傘,再一次面對陽子,她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她!

原來,這陽子就是毀了她女兒一生的那個女人了?

原來,這死去的嬰兒就是女婿背叛了桑眉之後留下的孽種了?

原來,這個讓將軍五迷三道神魂顛倒的女子,也是她女兒的仇人了?

嬌蕊打著那把紅紙傘,抱著仇人的女兒的屍體,跌跌撞撞地出了家門。

嬌蕊覺得自己一出門就被一種神秘的力量牽制著,驅使著。

嬌蕊的內心一片清明,她想扔掉這個小野種,但是她的心中一出現這個念頭,她的手臂反而抱得更緊。她的眼睛看得見雨夜中紅紙傘刺目的光芒,她的眼淚伴著傘外的風聲雨聲跌落不停,只是她知道她再也不會瞎了。她的眼睛竟然看見了她的女兒桑眉。還是那件綠衣裳,沒有打傘,也沒有結上辮子,但是她的身上沒有一絲雨溼,披散的頭髮也是乾乾爽爽。她正走在她的前面,還是那種靦腆的笑意漣漣的表情,走一步,退一步,調皮地溜著滑步,調皮地轉動腰身,綠裙子風張著,一個轉身就是一柄旋轉的綠傘。裙子底下卻是空的,沒有腿,也沒有腳,只有一雙青蓮紫的軟緞繡鞋,在風擺楊柳似的裙子底下飄來擺去,撒著歡兒。

是她,是她!是她的女兒!是她的桑眉!

嬌蕊心痛地喊著:“眉兒,我的眉兒,眉兒!眉兒!!眉兒!!!”

猛醒得,她的眉兒已經跳井死了,現在她所看見的,如果不是鬼,如果不是眉兒的冤魂,就是……幻覺?!

這樣想著,已經到了那片墓園。

剛才的幻覺又出現了。

仍舊是眉兒,仍舊是走一步退一步滑著步子轉著腰肢,大雨滂沱中卻一身乾爽,仍舊是綠傘一樣旋轉的裙襬,撒歡似的繡花鞋。

一顆做母親的心就被緊揪著無限哀憐地疼起來:“噢,眉兒,我的好女兒,你怎麼就死了呢?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死了呢?那麼深的一口井,你怎麼就敢跳下去?”

眉兒不理她。

眉兒只顧走在前面給母親領路。

一共三百六十級臺階,眉兒每一級臺階都是蹦跳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