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他雖急,但也不忘把昨晚種種事情的來龍去脈,在腦裡儘量整理出一個頭緒來。他路上是總覺遺漏了一件事,但漏了什麼事,卻一直想不起來。

俟他到了那“鱷嘴巖”時,就看到了一個人。

這是一個瘦漢,全身黑衣,唯領口襟頸下綁著一根非絲非麻的長線,就象指頭粗細,不知何物。

他的身形,十分清癯,但臉孔卻十分消沉。

這樣的身形,大概只十七八歲的少年才有,但看他那一張臉孔,卻似五、六十歲看破世情看淡世事看化人間萬物才會有的表情。

而他一直維持著這種神色。

他顯然在那兒等候鐵手,而且已等了很久很久了,神情還很有點蔑視的樣子。

而今他見他來了,就說:“你大概有廿五、六歲吧?你猜我幾歲?”

鐵手即道:“我從來不猜人的年齡。”

那人反而一怔:“為什麼?”

鐵手道:“說長了有時對方不高興,說少了又未免虛偽。”

那人一拂袖子:“我從來不怕人說我年紀大,我一逢人還認作六十八歲呢!”

鐵手道:“那是充的,沒啥好猜了。”

那人這才用青眼看著他,看了一會,才說:“我是‘一線王’的左護法‘東天一棍’餘樂樂,我差不多與你同齡。”

鐵手更正道:“不,你還小我一二歲。”

餘樂樂說:“你怎麼知道?”

鐵手說:“憑你的聲息。”

餘樂樂更訝:“沒道理。我說話的嗓子很沉,光聽聲音,還以為我五六十。”

鐵手道:“不是憑說話的聲音斷定,而是說話時的呼吸,也就是氣。年輕人和年長大的氣息是不同的,而有武功的人和沒武功底子的人氣息也是不一樣的。你武功走陰冷、簡俐那一路,從呼吸間便可辨別。”

餘樂樂這才大吃了一驚,眼看鐵手,好一會才說:“鐵二捕頭,果然名不虛傳,只是‘叫天王’在山上相候已久,在下恭迎大駕。”

這兩人一見面,先不互道姓名,卻問起對方年歲來,直到鐵手憑氣辨,露了一手,這“東天一棍”餘樂樂才肯讓出路來,讓鐵手上山。

鐵手長吸一口氣。

上山。

山上有什麼?

誰也不知道。

可是道路的途徑總是崎嶇不平的,有時將上山,有時要下山,反正,要上的山總要上,要下的山總要下。

人在山上,你仍在山下,那是追不上,若人人都在山上,山峰太擠,容不下許多人,總是要給擠下去的,倒不如人取我棄獨自下山。

只不過,上山下山都須經長途跋涉,未免辛苦,但上上下下愈多,愈能鍛煉出好體魄意志來。

只有受得寒的人才能留在山巔,但老賴死不走,遲早也得失足於山峰。

能上能下的,才算好漢英雄。

鐵手今回上山,還能下山嗎?

他自己也不知道,只不過,這一座山,他是上定了的。

多艱辛也得上。

文如看山不喜平。

其實對英雄、好漢、俠客、浪子的生命歷程也一樣。

太平坦了,只平凡,也平淡,那就沒啥意思,無看頭了。

鐵手上山。

經水淹過,山路溫溼。

這一帶本是山稻梯田,一層一層的刨出來插上秧,故名“加落梯”,而今已給洪水衝涉,滿目瘡痍、七零八落。

鐵手上得了山,竟然發現有隻腳在等他。

那真的是一隻腳。

一隻腳正向著他招呼。

縱橫 … 第三回 朝天四腳

朝著他招呼的,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