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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到另一個地方。實際說來,距離不過才兩三英寸,但若考慮到中途可能會發生多少意外跟損失,那或許就相當於地球到月亮的距離。我的最初幾次嘗試含糊地可憐,只不過是掠過模糊背景的陰影而已。我以前看過這些東西的,我告訴自己,把它們描述出來怎麼會有困難呢?消防栓、計程車、路面大量湧瀉的蒸汽──這些再熟悉也不過的景象,我本以為自己一切都瞭然於心。但我沒把那些東西的易變性列入考慮,沒料到它們會隨著光線的強弱和角度而變化,外表會因為周遭發生的事物而改變:路過的行人、突然吹來的強風、古怪的倒影,萬事萬物持續變遷,縱使同面牆上的兩塊磚非常相像,也不會一模一樣。更進一步來說,同一塊磚也從來就沒相同過。磚塊會磨損,在大氣、寒冷、炎熱、狂風暴雨的侵襲下不知不覺崩壞,如果有人能觀察個幾世紀,就會發現它終究會消失。一切無生命體都會瓦解,一切生物都會老去。一想到這個,我的頭就開始隱隱作痛,想像著分子激烈又狂亂地運動、物質無止盡地爆炸撞擊、所有事物表象底下沸沸揚揚的混亂。就像埃奉在我們第一次碰面時警告我的一樣:千萬別覺得是理所當然。我從隨隨便便、無關緊要的狀態進入高度警覺的階段。
我的敘述變得過度精確,死命的想捕捉眼前每個可能的細微差異,把所有細節胡亂混合,一丁點也不放過。話從我口中像機關槍子彈一樣射出,接連成串快速掃射。埃奉必須不停叫我放慢速度,抱怨跟不上我。問題不是在於我的表達方式,而是整體方法。我把太多文字迭在一塊,不但沒將身前的東西傳達出來,反倒成了阻礙,突然大量湧現的細微差異跟抽象概念,把東西都埋到底下去了。重點在於要記住埃奉已經瞎了。我的工作是要幫助他親眼看到東西,而不是用冗長的詳盡記載表把他累死。到最後,文字已不重要。它們的任務是使他儘快理解領會那些物體,為了做到這點,我必須讓它們在發出聲音時就消失。我花了好幾個禮拜的時間努力簡化句子,學會怎樣去蕪存菁。我發現留白得越多,效果就越好,因為這讓埃奉能夠自個兒處理關鍵性的工作:根據暗示建構出一個意象,感受心靈邁向我為他描述的東西。我實在受不了自己早期的表現,於是開始趁獨處的時候練習,比方說晚上躺在床上逐一描述房裡的東西,看看自己有沒有長進。愈勤加練習,我就愈認真看待自己在做的事。我不再把它當成美學活動,而視之為一種道德活動;我比較不會被埃奉的吹毛求疵給惹毛,同時也開始懷疑,他的不耐和不滿是否有什麼更高尚的目標。我是個尋求啟發的苦行僧,而埃奉是我用來折磨自己的貼身剛毛襯衣、是我用來責打自己的鞭子。我覺得自己的確有所進步,但這並不表示我完全滿意自己的努力。這工作對於文字的要求實在太高了;太常失敗的人對於僥倖的成功怎麼得意得起來?隨著時間過去,埃奉比較能忍受我的描述了,我卻無法確定這表示我的形容真的比較接近他所想要的。也許他是放棄了希望,也或許是他漸漸失去了興趣。我很難去分辨。說穿了,他也許只是習慣我了而已。
冬天,我們的散步範圍通常只限附近。西端大道、百老匯、七十跟八十街的交叉口。許多跟我們擦身而過的人都認得埃奉,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們表現得好像很高興見到他。有人甚至停下腳步跟他打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