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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點,我從未獲得明確的答案,惟一的結論也許是,這兩種可能都無法排除。埃奉同時是兩種東西。他是一頭怪獸,但同時也可以是個好人,一個我甚至會興起崇拜之情的人。我不再像先前那樣把他恨到牙癢癢。因為不能用單純一種感覺的力量將他從我心中驅離,結果變成我無時無刻都在想著他。我開始把他看成一個飽受折磨的靈魂、一個遭往事糾纏的人,為了費力隱藏從內在冒出來吞噬他的秘密,而苦惱不已。
第一次看見另一個埃奉,是在我到那裡的第二天晚上。休姆太太問起我的童年,我碰巧提到母親在波士頓被公交車輾斃的事。原先一直沒留意我們談話的埃奉,突然放下叉子轉身面對我。他用一種我沒聽過的聲音──帶著一絲溫柔親切──說:“小子,那真是件可怕的事。真的很可怕。”我看不出他有絲毫的不真心。“是啊,”我說:“這件事讓我深受打擊。出事的時候,我才十一歲,後來我一直很想念我媽。說真的,到現在我還是很想她。”說著,休姆太太搖搖頭,我看見她悲傷的眼睛中閃爍著淚光。埃奉稍停一會說道:“車子真的很討人厭。一不注意,它們就會把我們全都害死。我那個俄羅斯朋友在兩個月前也碰到一樣的事。他在一個天氣很好的上午出去買報紙,從人行道上走下來穿越百老匯街的時候,被輛該死的黃色福特汽車從身上輾過去。那個駕駛加速逃逸,連停都沒停。要不是那個瘋子,帕渥現在就會坐在你坐的這張椅子上,吃著你現在嘴巴里吃的東西,佛格,可是他現在卻躺在布魯克林某個不知名角落地下六英尺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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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宮 4(8)
“帕渥·夏恩。”休姆太太加了一句:“他從三○年代起就在巴黎替托馬斯先生工作了。”
“那個時候他叫夏曼斯基,不過我們三九年來美國的時候,他把名字縮短了。”
“那就是為什麼我房裡有那些俄文書的緣故囉。”我說。
“有俄文、法文、德文書。”埃奉說:“帕渥能說六、七國的語言。他學識淵博,是個貨真價實的學者。三二年遇到他的時候,他在一家餐廳作洗碗工,住的是六樓的女傭房,沒馬桶也沒暖氣。他和內戰時期去到巴黎的所有白俄羅斯人一樣,都失去了原有的一切。我收留了他供他住,交換條件是他來幫我的忙。這種情況持續了三十七年哪,佛格,我惟一的遺憾是自己沒比他先死。這人是我平生惟一的知己。”
突然,埃奉的嘴唇開始顫抖,眼淚彷佛就要流下。儘管先前發生的種種,我仍舊忍不住為他感到難過。
太陽到了第三天才又出現。埃奉上午照常小憩,十點休姆太太用輪椅把他從臥房推出來,他全身捆在厚重的毛衣裡,右手揮舞著柺杖,已經完全準備好要進行我們的第一次散步。不管你要說埃奉什麼,就是不能說他對事物無動於衷。他用探險家前往北極的全副熱情,來期待一次穿越附近巷道的遠足。有無數的準備工作要辦:檢查溫度和風速啦、事先規劃路線啦、確定他穿了正確衣服件數等等。天冷的時候,埃奉會穿上林林總總的禦寒衣物,把自己包進毛衣圍巾裡、套上長達腳踝的大衣、裹上毛毯、戴上手套跟有護耳的俄羅斯毛帽。在酷寒的時節(溫度降到華氏三十度以下),再另外戴上滑雪面罩。他被徹底埋在這些龐大笨重的衣物底下,使他看起來更弱小更荒謬。但埃奉無法忍受身體的不適,加上他反正一點也不怕引人注目,他就乾脆把這些放肆玩弄衣服的把戲發揮到淋漓盡致。我們第一次散步的那天其實滿冷的,冷得刺骨,在準備出門的時候,他問起我有沒有外套。沒有,我說,我只有皮夾克而已。那不成,他說,絕對不成。“我可不能讓你走到一半就把屁股給凍掉。”他解釋:“你需要能讓你走很遠的衣服,佛格。”他命令休姆太太取來帕渥·夏恩的外套。那是一件壓得扁扁的粗呢遺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