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博物館,加上同樣收藏在遼寧博物館的“千字文”,歐陽詢流傳的墨跡在唐代書家中不算太少,也使我們可以用他手書的行書墨跡,來印證他正楷石刻碑拓本之間的異同。

一般來說,石刻書體因為介入了刀工,常常比毛筆書寫的墨跡要剛硬。但是比較歐陽詢的石刻拓本與墨跡手書,竟然發現,他的毛筆手書反而更為剛硬峭厲。

“卜商帖”裡許多筆法(如“錯”、“行”)的起筆與收筆都像刀砍,斬釘截鐵,完全不是南朝文人行書的柔婉,卻更多北碑刻石的尖銳犀利。

元朝書法家郭天錫談到歐陽詢的“夢奠帖”時,說了四個字——“勁、險、刻、厲”。

歐陽詢書法森嚴法度中的規矩,建立在一絲不苟的理性中。嚴格的中軸線,嚴格的起筆與收筆,嚴格的橫平與豎直,使人好奇:這樣絕對嚴格的線條結構從何而來?

從生平來看,歐陽詢出身南陳士族家庭,父祖都極顯達,封山陽郡公,世襲官爵。在陳宣帝時,即歐陽詢青少年時期,父親捲入了*,起兵反陳,兵敗後家族覆亡,多人被殺,歐陽詢僥倖存活。

在家族屠滅之後,歐陽詢刻苦隱忍。三十一歲,陳亡入隋,任太常博士。不久,隋亡,又以降臣入唐,在太子李建成的王府任職。李世民殺太子建成,取得帝位,歐陽詢晚年又成為李世民御前重要的書法家,常常奉詔撰書。

在多次殘酷驚險的政治變革興替中生存下來,歐陽詢的書寫總透露出一種緊張謹慎,絲毫不敢大意。他書寫線條上的“勁”、“險”,都像如履薄冰,戰戰兢兢;而他書寫風格上的“刻”、“厲”,也都可以理解為一刻不能放鬆,處處小心翼翼的工整規矩吧!

之二 書法美學(11)

歐陽詢的墨跡本特別看得出筆勢夾緊的張力,而他每一筆到結尾,筆鋒都沒有絲毫隨意,不向外放,卻常向內收。看來瀟灑的字形,細看時卻筆筆都是控制中的線條,沒有王羲之的自在隨興、雲淡風輕。

歐體每一筆都嚴格要求,一方面是他的生平經歷所致,另一方面也正是初唐書風建立“楷”的意圖吧!

“楷模”、“典範”是要刻在紀念碑上傳世不朽的,因此也不能有一點鬆懈。初唐書家,如虞世南、褚遂良的楷書,都有建立典範的意義;歐陽詢更是典範中的典範,規矩方圓,橫平豎直,歐體字就用這樣嚴謹的基本功,帶領一千多年來的孩子,進入法度森嚴的楷書世界。

歐陽詢的“卜商”、“夢奠”、“張翰”、“千字文”是以楷書風度入於行書,字與字之間,筆與筆之間,雖然筆勢相連,卻筆筆都在控制中,與晉人行書不刻意求工整的神態自若大不相同。

書法史上常習慣說“唐人尚法”。“法”這一個字或許可以理解為“法度”、“結構”、“間架”,也可以理解為“基本功”的嚴格。

“唐人尚法”,最好的例證就是歐陽詢,不完全是在他“九成宮”一類的楷書中看出,也充分表現在他墨跡本的行書法帖裡。

初唐建立的“正楷”,很像同一時間文學上發展成熟的“律詩”。“楷書”建立線條間架的“楷模”,“律詩”建立文字音韻平仄間的“規律”,都為大時代長久的影響立下不朽的形式典範。

從正楷到狂草

楷書建立嚴整法度的同時,也潛伏了一種對規矩的叛逆。盛唐之時,從張旭開始,透過顏真卿到懷素,都有狂草與楷體互動的過程。

一般人常說“顛張狂素”,以張旭之“顛”與懷素之“狂”,來說明盛唐到中唐書法美學背叛正楷的一種運動。

然而書法史上,大家都熟知顏真卿曾受教於張旭,懷素又受教於顏真卿。在“顛張狂素”的狂草美學之間,很難讓人相信,唐代楷書的另外一位高峰代表人物顏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