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怒波騰湧,浪尖之上穩穩立了兩人,一樣的寬大鮫袍,一樣的海藻般長髮,我定睛去瞧,其中一人乃是鮫王,另一位,正是離光。

我窩在岳珂的懷中,只覺四面海風撲面,令人魄寒。紫陌的熾光投進了崑崙鏡的漆黑蒼茫之境,耳邊風聲挾帶了凌昌的笑語:“王兄,你這面鏡子倒是好用得很!”一面催動那神鏡。

鏡後忽然湧起柔光,那對雙棲的鸞鳥漸漸脫鏡而出,先是爪子,再是雙翅,最後便是那交頸高昂的頭顱。半空中焦雷巨響,一聲接著一聲,這洪荒天地似乎都隨著這焦雷而抖,雷公電母執起法器為天界助威。銅錢大的雨點砸了下來,澆溼了眾人的面孔,但那鏡後的光暈便似結界一般,半點雨水也不能穿透。

漸有歌聲而起,無論萬鈞雷霆,傾盆暴雨,也不能將這歌聲息滅。這聲音似柔光一般穿透雨幕雷聲,在每個人耳邊細細迴響,溫柔傾訴。

我彷彿聽到了命運的召喚,這聲音乃是自由之聲,和平之聲,能包容萬物的暴戾,是生來自由的鸞鳥畢生嚮往的禮讚之歌。我不曾唱出過這般自由和諧的音節,然而我傾慕這歌者,像凡間每一個家徒四壁而拜讀史書的窮書生,心潮澎湃熱血沸騰,窮室陋巷不能磨其志,錦衣華服不能束其心。

這是鸞鳥窮其一生想要唱響的歌聲。

我緩緩從岳珂領口爬了出來,暴雨澆身,瞬間便打溼了翅翼。但腦中只充斥著這歌聲,迎著暴雨飛起,化出了鸞鳥真身,合著這鏡中鸞鳥的節拍,迎風而歌。

亂雲飛歌

鳥族的典籍曾載,遠古時期,各族戰爭不斷,鳳族出了一對鸞鳥夫妻,恩愛非常。只是那丈夫後來在鳥族與異族的戰爭之中身故,妻子尋回戰場,悲鳴不已,尋得仙法極高的上神;棄了肉體,將自己與丈夫的元神封印在一面神鏡背後。月圓之夜,靜闃無人之時,這夫妻二人的元神會破鏡而出,恩愛交頸,歡歌相會。

我以為,這只是一個極古老的傳說。但如今才知道,原來這傳說竟然是真的。

紫陌愈加的熾亮,黑暗沒頂,鸞鳥歌聲愈徹,雨點砸得我生疼,然而心內有磅礴喜悅,似要破體而出,唯有歌聲能夠表達。有一種情愛,連生死亦不能阻撓。我彷彿自歌聲之中聆聽了一場生死不棄的愛戀,情深相守,義重相隨,兩心相印。

暴風驟雨傾盆而下,我聽到岳珂的驚呼之聲:“青兒,回來——”也聽到凌昌太子氣急敗壞的聲音:“青鸞,你因何在此?”卻敵不過這歌聲的魔力,令我不曾回頭一顧。

漸有鮫人和拍而歌,歌聲清泠激越,卻帶著數不盡的纏綿悲涼之意。彷彿心底幽幽開出的花,遇風陡香,聞香愈悲。

——這是離別之音。

鮫人善媚,連鮫王的歌聲亦脫不去靡靡之音,唯有離光,卻棄鮫族的媚音不用,自成一路,歌儘自然,音皆清冷。

這樣的聲音,想要蠱惑人心已難,想要迷惑仙界神兵,怕是更難。然而他毫不畏懼,立在浪尖之上,隨著海潮起起伏伏,清音不斷。

鮫王手擎紫陌,在暴風雨之中怒吼:“傻子,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不肯用聖音?”

聖音,乃是鮫人王族的一種歌,歌者需強大的心神收攝力,也最易迷惑人心。離光說過,此聖音一出,心志薄弱些的仙皆能棄甲投降,悉數迷惑於自己所求。

離光自生下來至成年,便一直在學習聖音。自我與他相識,卻從不曾領略過這聖音。鮫王見得離光不肯聽令,催動紫陌,那熾光巨盛,鸞歌愈響。狂風暴雨驀然更甚,我在雨中踉蹌而翔,只聽得幾聲叭叭脆響,彷彿就在耳邊,口中一甜,哇的吐出一口血,紫陌的光已經穿透了崑崙神鏡,那鏡子頓然碎成了幾片,鸞鳥悲歌,紫陌也碎成了一片紫色光芒,從鮫王手中紛紛然灑落,頃刻間落入幽波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