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獸一樣伸出利爪撕扯我的皮肉。以至於我到今天也弄不明白大黑框到底對我抱著一種什麼態度。他一會兒把我罵得比狗屎還不如,好像我會從此變成社會的渣滓,人類中的廢物;一會兒又像聖徒耶穌一樣要敞開胸懷接納我、拯救我,把我當做是上天賦予他的神聖使命。不管哪一種都把我折磨得夠嗆。我雖然記性不好,但是不缺乏欣賞美的能力,好的文字我也喜歡,託他的福,語文從此變成了令我聞風喪膽的科目。

說起來,那天的天氣非常好,就像今天一樣,太陽是暖的,風卻很涼,你像只貓似的趴在窗邊的課桌上睡覺,連老師走進來也沒有發覺。大黑框那一天異常憤怒,他手裡拿了一沓卷子,一走到講臺就“啪”地一聲把考卷砸在上面。他確實有憤怒的理由,我們班上的語文測驗成績出來了,有兩個人考了噁心死人的分數。

說實話,我一直沒弄懂所謂的競爭意識是個什麼概念。從小學一年級開始老師就開始排名次,考卷都是按照成績從高到低往下發,唸了名字還要把分數念出來,然後到臺前把自己的考卷領回去。考得高的固然像得了奧斯卡,考得低的跟受批鬥也沒什麼兩樣。我小學四年級以前一直都是拿奧斯卡的,突然有一天變成了過街老鼠。我還是做著我自己,可是其他人卻把我當成了別的人。一開始我不太明白做人為什麼要分成三六九等,我還以為這世界是人人平等的,後來我明白了,人和人固然平等不了,而且高等的人還要像管理牲畜一樣給低等的人貼個標籤,便於分類管理。我明白了這個道理後難過了好一陣。原來這世界上的好多事不是我能左右的。別人怎麼看你和你怎麼看自己壓根兒是兩碼事。

文森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班上的那把木質黃色米尺?大黑框那天髮捲子的時候就把那把米尺拿在手裡,狠狠地拍向你的桌子。你登時就嚇得從睡夢中跳起來。他把卷子摁在你的臉上罵道:“你看看自己的分數!你還有臉睡覺?!41分!連徐誠都比你高兩分!徐誠他是個傻子,考不及格我也認了,你文森也是個傻子?!”

你把考卷從臉上揭下來,隨便地瞄了瞄。大黑框氣不打一處來,拽著你的胳膊道:“站起來,站起來。”

你推開椅子慢吞吞地站起來。一站起來大黑框的臉就黑了。你的個子比他的高,身材比他的壯,原先坐下的時候他還能俯視你,現在他仰著頭罵人,氣勢上先輸了三分。

大黑框拿米尺點著桌上的卷子,幾乎把紙都戳破。“你來告訴我,你為什麼不寫作文?”

“不知道。”

“什麼叫不知道?!”

“不會寫。”

“嘿!”大黑框被氣笑了。考卷上的作文題目是“我的媽媽”。“你連你媽都不會寫?你媽白生了你!你還能幹什麼?!”

你恭恭敬敬地點頭。“報告老師,我能吃飯,能拉屎,能睡覺。除了這些,我活著還需要做什麼?”

大黑框臉都憋紅了。“能活著就完了?那你還來上學幹什麼?你還讀書幹什麼?當乞丐也是活著,你怎麼不撿破爛去?”

你想了想。“我覺得人要是不能活著,談其他的都是白費。我來上學是因為這是九年制義務教育,受教育是公民的基本權利,別說我考四十一分,就是考了一十四分,老師您也得繼續教下去。至於讀書,那跟求學是兩碼事。我讀什麼書是我的個人隱私,我沒有必要回答您。假如我真的有一天沒飯吃了,為了活下去當乞丐也無所謂。老師您還有什麼問題?”

大黑框被你氣得發抖。“你這個混賬東西!”

你突然笑了,道:“張老師您說的太對了,我爸跟您的結論完全一樣:我是個混賬。我不能跟我爸道歉,但是我可以替他跟您說一聲對不起。對不起我爸這個不是人的老東西生了我這個不是人的小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