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述那全力一呼,體內氣血湧動,竟然將體內的暗器飛針都逼了出來。

彷彿沒看見身前身後屍體,彷彿根本沒注意一身的傷,也根本沒感覺到生死大敵沈夢沉就在他背後,納蘭述將納蘭邐攬在懷裡,渾身也在顫抖,他抖得越來越厲害,卻還努力地慌亂地摸索著納蘭邐,一邊低低地道,“小妹小妹……你怎麼樣?你醒醒,你醒醒,哥哥來了,哥哥來了啊……”

沈夢沉靠在他身後轎子裡,轎簾掀開,他的臉也無血色,卻在悠悠地笑——到了此刻,看見納蘭邐,納蘭述一腔鼓足的殺氣已經全洩,他不惜激起納蘭述血氣引發危險,拼著重傷,也終於將他留在了這裡。

不過,還需要加一把火。

“你來了,又如何?不過換一句‘太遲。’”他在納蘭述身後淺笑,“世間事大抵如此,你想抓住的,往往都是你不能再得的。不過納蘭述,你放心,看你今日為父親妹妹拼死模樣,我也有些感動,我會把你們一家四口,都葬在一起的。”

納蘭述霍然回首。

他眼睛裡那層血紅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卻換了白得更白黑得更黑,那樣幽深痛徹,深雪裡黑色深淵般的眼眸,那樣潛入冰水再經歷煉獄一般血火淬鍊的神情,看得沈夢沉這樣無情冷酷,萬物不為所動的人,都生平第一次心中一顫。

然而他依舊在笑。

“剛剛接到的訊息。”他修長的手指,輕巧地疊著一張紙箋,好整以暇地疊成紙鶴的形狀,“成王妃在石界關前被阻,前後夾擊,走投無路,憤而自焚,並將骨灰灑於堯國故土。”

“你看。”他譏誚地一笑,將紙鶴輕輕放飛,“你娘對你可真失望,連最後的骨骸,都沒留給你。”

……

一霎的寂靜。

“噗。”

一口鮮血爆裂如乍綻的大麗花,盛開在納蘭邐蒼白的臉頰上。

納蘭述艱難地半轉身,似乎想要回望堯國方向,又似乎想要再看看冀北城池,然而他身子一轉,便晃了一晃。

隨即,轟然倒下。

倒在一直未醒的納蘭邐身邊。

倒在父親的屍體上。

他懷仇、藏劍、執杖,孤身一人來殺。

他揣一懷騰騰的烈血和痛徹的恨,用盡全身的力氣,來奪仇人的命。

他遭遇沈夢沉的詐,他被設計跪了仇人,悲憤無倫,依舊未倒。

他搶下父親的屍體,眼見父親屍身毀於自己劍下。

他一著殺手眼看就要重創敵人,卻為妹妹不得不替仇人泣血擋下殺手。

他將妹妹殘軀抱在懷裡,煉獄鋼鐵一般的心,已經被這人世的絕情森涼,冰雪一潑,剎那裂縫,一條又一條。

一個人有多少的血,經得起這樣不絕的流。

一個人有多大的堅忍,經得起這樣一次次的重拳摧擊。

母親是他最後的希望,然後被身後的人,言語輕輕,卻如山嶽轟然壓下,破滅。

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草,天地如此絕望。

……

沈夢沉露出疲倦的笑意,一揮手,淡淡道:“來人……”

他的笑意突然凝結住了。

對面。

門外,枯草叢裡,慢慢站起一個人。

那人高胖,黑,醜陋,還戴個眼罩,看起來就是個完全的陌生人。

沈夢沉目光也出現迷惑。

那人冷冷佇立於冷夜枯草中,遙遙直視著轎子內的沈夢沉,眼神裡怒濤翻湧,比納蘭述剛才看沈夢沉的眼色,還要憎恨悲憤,更多了幾分決然殺氣。

隨即他慢慢脫下了自己的眼罩。

再抬頭,眼睛裡金光一閃。

凜冽,利劍般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