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師看著長大的,為師確有望子成龍的意願,但終究還是希望你能遵從本心。哪怕今日,你當真為情所困也無妨,不過一段迷途、一段歷練——”

“是你殺了他。”

玄度白眉緊斂,繼爾又撫掌而悅:“你與羅浮尊早在崑崙論道會就已相識,為何卻未有情愫產生?既是情劫,以你當年心性,必定是要殺心證道,而你所鍾愛的道侶,不過是眼前這副與你一同經歷諸多磨礪的屍軀罷了。珺兒,你難道還不明白?倘若當年為師不曾殺他,你們今時亦不會相遇,這其中因果種種,早就已經走向死局了。”

沈珺默然垂首,只覺玄度此語聲如洪鐘,久久震盪,亦如刀割。想來段川亦曾與他道“四年前抱犢山莫名覆滅,羅浮尊至今下落不明,忽而感時傷懷。”回首才知玉珠已碎、塵緣已盡,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得失往復,變化無常。

“搖光,乃為師贈予你的弱冠之禮。”玄度長袖一振,那柄名揚天下的寶劍便哐當置地,狠狠摔在沈珺眼前。

“撿起你的劍,隨本尊回觀。”

他知玄度盛怒至極,俯身拾起搖光,不知自己如何在情緒的激烈動盪中平復下來,回神之時,已在無意識下數不清多少次摩挲過手中劍,收在劍鞘內的、抑或出鞘後的,這柄天下名劍一面篆日,一面刻月,玄光湛然。此時此刻卻沾滿了汙血,凝神一看,是從他掌間流出來的血。

搖光與他心脈相系,他將此劍交予洛餚,一是交付此心的誓願,二是玄度乃他最為敬重的尊長,故而也希冀師尊能夠庇佑他心上之人。

玄度見他割破掌心仍不為所動,又道:“當年卦相所示,為師確實有所保留,你天資聰穎,卻有一處與尋常人不同。世人皆存三讖,可你僅僅有一條線。”

玄度虛虛朝洛餚一睨,只這一眼,使洛餚飛速轉動的腦中弦猝然繃緊,幾乎是同時意識到:早年間,他初學鬼道卦演之術,算了抱犢山所有人的命,卻唯獨算了沈珺一人的姻緣,旋即訝異地發覺人人皆存三讖,而沈珺僅有一條線。

命運線、道途線、情愛線,唯一線有所指,唯一線無偏無倚地相牽,塵盡光生,不可分離,相纏作紅絲系在左手小指,另一端明明白白地掛在他身上,彼時他還腹誹自己怎麼跟被牽住的紙鳶一般。

洛餚顱內絞痛,心間動盪不止,恨不得將牙關咬碎,只求能破拂塵束縛而出,暗暗自罵這該不會就是他隨心所欲、走一步看一步的代價,但這代價卻是他斷斷付不起的。

遠山雲端的霧色悄無聲息地鋪天瀰漫,彷彿打翻了正煎的苦參,潮氣一注注地走漏出來。

玄度幾度沉吟,無聲輕嘆。

“那三條昭示大道、命途與姻緣的因果情絲,如麻繩擰作一股,為師如此言,你可否明白為師的良苦用心?”他收回視線,以目光撫過沈珺肩頭,好似仍舊隨和可親,“此人說是你的情劫,但卻更是你的生死劫。”

赴局

洛餚不自覺地撫了撫喉根,那些曾說要掛根繩啊鏈啊之類的玩笑話,半是床笫間的情趣之言,半是慾望和隱憂的照見,如今卻覺得人生來便如戲偶被三根線掌控著,命運、道途、情愛,難道讖語所定之事就再也不可違麼?

他一時心煩意亂之感更盛,偏偏玄度反而放鬆了施加在他們三人身上的無形桎梏,撣了撣衣袍與沈珺盤膝對坐。

玄度越表現得從容,越令洛餚心緒難寧。

洛餚抬手按在青竹肩頭,示意他不要貿然衝動,此刻突然捕捉到混亂之中的一根“線頭”,心道:是啊線。

他們此時身處鬼域門,門內有一座長安池,他們三人上一回誤打誤撞便深陷其中,而長安城佈局最是考究,三城層環、街衢寬闊,坊裡齊整、形制劃一,渠水縱橫、郊環祀壇,周禮考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