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得太用力了,抽風似的,以至於擋著臉的長頭髮一時顛動,露了他的真面目。露生看得清楚,發現他這真面目還挺美,修眉鳳目高鼻樑,男扮女裝也能嫁出去。

可是下一秒,挺美的鎮守使又對著來客打了個沒遮沒掩的大哈欠。他那嘴看著也不大,可不知是天賦異稟還是怎的,竟極其富有彈性,能將滿口牙齒盡數展覽出去。而這一口牙也非同凡響,除了幾枚槽牙乃是金貨,光芒閃耀之外,其餘自帶的牙齒經過了煙茶鴉片常年的浸染,也均失卻本來樸素的面目,成為斑斕玄黃的顏色。露生在教會學校裡讀了幾年洋書,養成了西洋式的衛生習慣,見了鎮守使的口腔詳情,他忍不住退了一步,一時間也說不清對這位龍叔叔是鄙視還是懼怕。總而言之,他不想在這屋裡繼續待下去了。

鎮守使頗有名士之風,不拘小節地打了個哈欠之後,他舉起酒瓶子,連著灌了幾大口酒,然後低頭打了個很響亮的酒嗝。抬起頭重新面對了溫如玉和露生,他醉眼矇矓而又慢條斯理地開了口,“我早就看滿樹才不是好東西,殺人不過頭點地,何至於還要斬草除根?小溫,你放心,這孩子我養活了,往後我就算是他的爹。”

露生沒言語,心想:我才不要你做爹。

鎮守使既無讀心之術,也無禮貌,溫如玉字斟句酌地向他道謝,他像沒聽見似的,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正好我那兒子沒伴兒,一個人鬧得無法無天。給他弄個小秀才過去,也讓他沾點兒文氣,挺好。”鎮守使點著頭,自己附和自己,“真挺好。”

附和完畢,他又嘿地一笑,抬頭問露生:“給你弄個弟弟,怎麼樣?”

露生舔了舔嘴唇,不知道怎麼回答,同時想:龍叔叔大概是頗有資產,這個鎮守使一定是他花錢買來的,外頭那些兵和官,肯定也是他花錢僱來的。還有這屋子的陰暗角落處鬼似的站了不少盛裝女子,不必說,更是為了錢財才和他在一間屋子裡廝混的。

思及至此,露生忽然有點絕望,也不是那麼想看小龍了。這個地方他待不下去,他得走。北邊危險,那麼他去南邊好了——去哪裡都可以,反正不能住在龍家。

可他現在做不了自己的主,因為已經有老媽子走過來,要領著他去吃夜宵了。

他拉著乾爹的手不放,也不說話,只戀戀地看著乾爹的眼睛。溫如玉硬把他的手拉扯了開,又小聲地哄道:“去吧,吃飽了就睡覺,有事情就找龍叔叔。乾爹連夜就得回去,你等著,北京那邊一平定,乾爹立刻就來接你。你乖乖地等著乾爹,好不好?”

露生聽了這話,忽然恐慌了,懷疑乾爹是想甩掉自己,可又過了小男孩的年齡,不肯輕易當著陌生人撒嬌耍賴,“乾爹,那、那你什麼時候來接我?你說個準日子,你——”

話到這裡,沒了下文,因為他也知道乾爹給不出自己一個準日子。父親沒了,直隸就徹底落入了滿樹才手中。姓滿的一天不倒臺,自己就一天有危險。可是滿樹才手握重兵稱霸華北,又豈是會輕易完蛋的?

溫如玉俯身對著他微笑,只問:“乾爹什麼時候騙過你?”

露生不敢回頭去看羅漢床上的龍鎮守使,只盯著溫如玉的眼睛使勁,“總之,你要早點兒來啊!”

溫如玉連連點頭,而老媽子很有眼色地拉起了露生的手,一張嘴還是滿口字正腔圓的北京官話,“小少爺,您跟我走吧。天晚風寒,吃飽了好早早睡覺。”

露生不言語了,主動彎腰拎起了自己的小皮箱。他仰起頭又看了溫如玉一眼,隨即垂下頭,跟著老媽子向外走了出去。

露生被老媽子領進了一間又暖和又明亮的小屋子裡,吃了一大碗熱餛飩。除了餛飩之外,桌上還給他預備了幾樣甜蜜的小點心。老媽子笑眯眯地端詳他,大概是看他生得乾淨清秀,是個得人意的好孩子,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