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也回屋去吧,明早我管他的洗漱,你睡你的。”

丫丫答應一聲,趁著龍相今天沒有拉扯自己胡鬧,魚似的下地溜了出去。而露生正也要走,不料腕子一緊,卻是被龍相抓住了。

露生坐了回去,低頭問他:“又怎麼了?”

龍相側臥著仰臉面對他,聲音壓低了些許,“露生,今天在營裡,就是天要黑還沒黑的時候,徐叔叔他們在軍部裡喝酒打牌,叫來了好幾個女人。要我先挑,我沒挑。”

露生聽到這裡,知道龍相是要對自己講講心裡話,便也正了正臉色,“為什麼?”

龍相垂下眼簾,微微蹙起了眉頭,是個思考的模樣,“我其實也想要……你總不讓我碰丫丫,可是我忍不住,我就是想要……”

“那今天他們那幫人叫來女人讓你挑了,你怎麼沒要?”

龍相有些忸怩了,把臉往枕頭裡埋,“一開始也想要,可是越看越覺得不喜歡,一個都不喜歡,不喜歡就沒法要。”

“她們長得醜?年紀大?”

“不醜,也不大,可我就是不喜歡。”

露生蹲到床邊,平平地正視他,“你這麼做就對了。你要是每天都能做這麼一件正確的事情,我一天挨你一頓嘴巴也甘願。”

露生經常哄龍相,可是很少一本正經地誇龍相。龍相此刻望著露生,心裡就很高興。為了抒發喜悅之情,他毫無預兆地嘎嘎大笑了一通。露生先是被他的笑聲嚇了一跳,後來反應過來了,就一邊也笑,一邊對他嘆了一口氣。

龍相乖乖地好睡了一夜。翌日清晨,他像個勤謹的小長官一樣,又跑到營裡看士兵上早操去了。

他一去不復返,露生還沒法子去找他,如此等到了下午,他見龍相依然是連影子都不見,便索性帶著丫丫出門去買毛線。丫丫沒敢對黃媽實話實說,只講自己要跟著大哥哥出門找少爺去。黃媽如今有了一點年紀,變得又胖又懶,心力不濟,又知道露生不是壞小子,故而端坐在東廂房裡,很寬容地把丫丫放出去了。

丫丫和一般同齡的小姑娘一樣,也是個喜繁華愛熱鬧的,可是不很願意和龍相同行,因為龍相——如同露生所形容的那樣——是個“狗脾氣”,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要罵丫頭似的損她幾句。丫丫在龍相面前是不大要臉的,但在大庭廣眾之下,她不瘋不傻,當然也想給自己多留幾分面子。

今天打扮齊整了,她歡歡喜喜地跟著露生出了龍宅大門,縣城裡很有幾家大百貨鋪子,她一家一家地走過去。天氣和暖,無需真的看花看草,空氣中自然就有花紅柳綠的春色。丫丫身為鎮守使府裡的人,再不修飾打扮,一身的穿戴也比平常姑娘要華麗。緊跟著露生一步一步向前走,她留意到了街上少年們的目光。那目光有的躲閃,有的赤裸,她心裡有點怕,又有點說不出的滋味,彷彿她自己本是虛無不存的,是道道目光勾勒出了她的輪廓模樣。那個輪廓模樣,她自己看了都陌生、都新鮮。

看過自己,再看大哥哥。和龍相一樣,她對露生也永遠是仰視。露生高大、潔淨,短髮黑亮蓬鬆,臉是隔一天刮一次,颳得嘴唇下巴絲毫不見鬍鬚影兒,從早到晚,總是一臉清爽相。丫丫活到這麼大,露生這樣的男子,她就只見過這麼一個。太美好了,太唯一了,簡直就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前方道路拐角處圍了一大圈人,是有個耍猴的正在裡頭表演。露生怕丫丫跟丟了,下意識地握住了她的手。兩人牽扯著擠過人群,丫丫拉著他的手,就感覺天高地闊、寰宇清澄,可以不苦不累地一直走下去,再也沒什麼可怕的了。

“大哥哥,”她忽然快走幾步越過露生,含著一塊糖扭過臉問他,“將來你回北京,是一個人回去嗎?”

露生鬆開了她的手,答道:“也許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