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石賢尚未坐定就向仇老師說起張炳卿的來信,說起他與這位炳哥的密切關係,說起張炳卿向仇老師問好的託付。仇老師平時很少見過這個學生能如此地滔滔不絕,此時,他聽著,卻一言未發。彭石賢突然發現老師注視著他的目光似乎有著某種憂慮,便打住了話頭。

“石賢,你坐吧,”仇老師說話了,“下次給你炳哥去信時,請你一定代我向他問好,謝謝他對我的關心。”

“你們不是好朋友嗎?”彭石賢感到奇怪,為什麼非得讓我代為致謝?便說,“炳哥還說到是你引他走上革命道路的。。。”

“可是,那一切早已過去了!”仇老師坐著,像是不願意記起這些事來,“你的老師已經變得落後了──炳卿同志曾給我來過好幾次信,可我不好意思給他回信,這真是對不起許多關心過我的人呢──他在信中也讓我好好關照你。。。 是啊,我有責任。”

彭石賢看到仇老師說話時,眼睛立即紅了,他想著老師的心裡一定有著許多隱傷吧,他為自己不能真正瞭解仇老師而感到歉疚,他說:“以前都怪我的思想落後。。。 ”

“能叫思想落後麼?有許多事情並不能怪你,”仇道民捧著茶杯望著彭石賢,“可怎麼說呢──石賢,我問你,你對老師真是十分不滿嗎?”

“我在背地裡議論過你,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彭石賢聽仇老師這麼一說,也不免犯糊塗了,難道還發生了別的什麼事情?

“議論我並不要緊。一般地說,老師不應該責怪學生你。”仇道民很和藹地說,“是你人還小,有些事情一時難弄明白。”

彭石賢聽著。

這時,仇道民從抽屜找出一封書信來:“你看看。”

那是一封直書的墨筆信函,用的是文言文,上面有“小子無知,自幼驕慣,性情頑劣,全賴先生教誨,盡心之處,當不勝感激”以及“近聞犬子對先生有非禮之處,深為不安,特馳書乞求寬囿”的話,彭石賢能猜得出其中的大意來。這是母親請人代寫的,不是十分緊要的事,小鎮人一般不肯花費這種錢的。彭石賢很不理解,仇老師為什麼要把他“非禮”之類的事告訴母親,不是說不責怪人嗎?

可是,仇老師卻說:“石賢,你把這些事告訴母親,不覺得會讓她擔心牽掛麼?請人寫信是件很為難的事呢!”

“我沒有呀。。。 ”彭石賢更加覺得奇怪。

“你沒有。。。 ”仇老師想了想,“那可能是李墨霞老師跟你媽媽講了,因為我跟她在信中說起你,這就該怪我了──唉,大概她也是覺得為人師表太作難了吧!”

仇道民陷入了沉思。彭石賢卻不知道自己有些什麼事情讓老師這麼為難。

“石賢,無論說話、做事誰都得站穩立場,你說是麼?”仇道民的臉色一下變得格外地嚴肅,“在這方面一旦出錯,那就會一失足成千古恨──你沒有過這種經歷!”

彭石賢睜大了眼睛:“你是說。。。 ”

仇老師翻開彭石賢的作文,指著其中的一段話:“這些話是不能說的,我們可以對階級敵人講寬厚仁慈麼?尤其是這一句,‘遇到這些人落難時,她還產生出憐憫之情。。。 ’你想想,你知道別人會怎麼分析呢?”

原來是這麼回事,彭石賢反倒輕鬆了:“我媽真是這種人,你是不相信麼?”

“你不知道社會的複雜,”仇道民為了說服這個執拗得可愛而又可憐的孩子,終於袒露了自己的心扉,“真話不是對任何人都能夠說的,更不能訴諸筆端。你瞭解你母親,是因為你是她的兒子,可她正是為你隨便說話日夜擔心呢!”

彭石賢低下了頭,他理解仇老師的一片苦心了,他又看了作文後面的批語,終於接受了仇老師關於“命題作文只能根據命題者的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