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色的酒液順著壇口淌出,流進窗下的青石磚縫裡,蜿蜒著一直流淌到看不清的地方去。酒罈在青灰色的臺子上滾了兩週,啪的一聲砸碎在石磚上,驚起了藏匿在樹上棲息的孤零零的雀兒。

天真的冷了,落了單的雀兒僵硬著翅膀逃也似的飛走,季華鳶面無表情地看著它,突然霍地轉身,砰地一聲推開房門,大步朝院外走去。

北堂朝剛剛最後一次秘密召見了侍衛局的行動統領暴雨。這一次的聯合行動,涉及總兵臺、侍衛局、東門,又是一次徹頭徹尾的大動作。然而北堂朝心知,真正能夠借力的,終歸還是這些老部下。這幾日,他與暴雨、朱雀,連同秘密趕來的花豹、長蛇、飲笙,一次又一次地推敲行動方案。直到方才,雖然已是頭昏腦脹,但他們終於最後捋順了目前最有利的排兵路線。

北堂朝在祈兆山沿線都安插了大量暗哨,一旦打起來,南懷方面按兵不動,若暗哨察覺有異,再做行動。而他也將原定的計劃稍作了更改,將侍衛局十五個三人小組與風營的小隊悉數帶在身邊,東門大部隊駐守在祈兆山主峰腳下,聽候調令。如此一來,若是晏存繼能夠乾淨利索地清理了門戶,並且不打什麼歪主意,他當然樂得清閒。倘若晏存繼對他存著歹心,那麼他最好的選擇也便是集中兵力放在自己身邊了。

至於晏存繼和那三叔的鬥法結果——北堂朝不知道那三叔到底是個什麼來頭,但他相信晏存繼不至於連自家的仗都打不贏。

這幾日,他真的是很累了。其實北堂治登基這麼多年,他也並非沒有忙碌過,比近日奔波疲憊的情況常有,但是這一次,他是真的心力交瘁。北堂朝覺得整個人都好像有些脫力似的,累到絕望。

其實他也沒做什麼,調兵遣將都是手下人在忙,真正需要精心算計費心費腦的也是季華鳶和晏存繼,他,委實沒有費什麼力。北堂朝目送朱雀護送幾個秘密前來的屬下離開,抬起頭看著夜空,面上少見的露出了幾分空落的茫然。

這些日子以來行屍走肉的日子,他得到的唯一的好訊息就是翟墨徹底清醒了,傷口和體能都在飛快地恢復。北堂朝欣慰之餘,卻依舊感到落寞。此次行動若是兇大於吉,反倒不需要他多想什麼。但若是贏了呢?若是真的徹底了結了這幾月來的大麻煩,他要做些什麼?回到王府,過舒心日子,然後呢?

他的心一天比一天空,而季華鳶這幾日,毫無音信。

其實,也不是非要趕季華鳶走啊。他只是不能再放任自己與他彼此試探和傷害。隱隱約約的,他卻盼望季華鳶離開王府後,隨便在帝都裡謀個生計——至少,讓他知道他在哪裡,在做什麼,他想見他的時候,能遠遠的看上一眼。

北堂朝從未欺騙過自己,他知道自己愛著那個人。但他卻也又那樣固執,固執到一直忽略兩個人之間存在的問題,笑著寬容,也笑著犯錯,直到那個人終於觸發了這條本就存在的裂縫,而後終於固執地轉身,不肯再踏回去一步。

季華鳶,你始終不理解——並不是你做錯了什麼,而是我終於肯承認我們之間深深的溝壑。這溝壑甚至不是我們的縱情任性鑄成的,而是根植於我們各自的靈魂之中——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怕什麼嗎,你自卑卻又不肯外露,我一直小心翼翼地維護,可直到我眼見著你對我說謊的那一刻,我終於對自己承認,我們之間確實是不同的,而這不同也確實來自於我們的身世。我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讓你明白,你的不安可以對我說,不必自己吞嚥,更不必自己透過那些荒唐的曲折的辦法去試圖消解——那是我的母后啊,你帶著那樣一個卑鄙的亡命子闖到我母后的寢殿裡——你一定不知道那是一個多麼柔弱的女子,不知道我當時意識到是晏存繼去她的寢殿裡拿走了兵符和簪子時的心情。

那樣聖潔而柔弱的母親,我是她的兒子啊,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