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崔儉玄撂下這話便上馬揚鞭而去,杜士儀不禁啞然失笑,心頭那原本一腔鬱氣頓時消解了許多。

平心而論,十三娘若是暫居東都永豐裡崔氏,比回峻極峰草屋還是回樊川故居都更合適,嵩山冷清,樊川孤寂,他如今有太多的東西需要學,一旦廢寢忘食,就容易忽視十三娘這個妹妹。而且那些女子需要學的東西,他教不了她,杜家親族中的那些長輩未必能夠傾力教授。

可是,撇開得失利弊,他真不希望自己的妹妹露出那樣悲傷的臉!而且,崔五娘這種撇開他這兄長,直接說動十三孃的做法,實在讓他難以接受!

玉真公主的柬帖送到,崔儉玄才回去不多久,這座位於勸善坊平ri裡清雅幽靜的旅舍,卻再一次迎來了宮中天使。算起來打從天子下詔召見,到中書省派車馬接盧鴻入宮,再到如今的又一撥人,店主數ri內接連三次見到這種平素絕難得見的陣仗,一時間忙碌歸忙碌,心裡卻已經有些麻木了。因而,當終於預備好了一切,避到廊房中的他從門後看到裴寧和杜士儀左右攙扶盧鴻從屋子裡出來,卻不見那平ri待人可親毫無架子的盧望之,他忍不住頗為納罕。

“昔在帝堯,全許由之節;緬惟大禹,聽伯成之高。則知天子有所不臣,諸侯有所不友,《遁》之時義大矣哉!嵩山隱士盧鴻,抗跡幽遠,凝情篆素;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雲臥林壑,多歷年載。傳不云乎:‘舉逸人,天下之人歸心焉。’是乃飛書巖穴,備禮徵聘,方佇獻替,式弘政理。而矯然不群,確乎難拔,靜已以鎮其cāo,洗心以激其流,固辭榮寵,將厚風俗,不降其志,用保厥躬。會稽嚴陵,未可名屈;太原王霸,終以病歸。宜以諫議大夫放還山。歲給米百石、絹五十匹,充其藥物,仍令府縣送隱居之所。若知朝廷得失,具以狀聞。”

昨ri盧鴻出宮之後,只是言簡意賅地說面聖之後固辭官職,天子允其回山,至於御前不拜等等並未對幾個弟子言明。因而,此時此刻當接過這道制書,裴寧和杜士儀都長舒了一口氣,盧鴻亦是如釋重負閉上了眼睛。

而在後頭的屋子中,盧望之站在窗前,剛剛外頭誦讀制書的聲音他聽得一清二楚,此刻面

上不禁露出了一絲如釋重負的微笑。

想到這些天的提心吊膽,當送走了天使的時候,杜士儀只覺得渾身說不出的疲憊。身為天子富有四海無所不能,終究不能屈一士之志!話雖如此說,也不知道盧鴻在面聖之際是何等滋味。不過,天子能這麼快賜盧鴻官,又命送其還山,竇十郎還真的是幫了大忙!

杜十三娘和竹影也同樣沒有出屋子,竹影悄悄聽過外頭宣讀制書的情景,一時大為高興,少不得忙著給杜十三娘用浸水的軟巾敷著紅腫的眼睛。敷了一遍又一遍之後,她方才輕聲說道:“娘子,下次有什麼事,可一定要和郎君商量。先前郎君聽說娘子打算留在東都的時候,臉sè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咱們當初在峻極峰下住了兩年,不是都那麼過來的?如今盧公授官回山,終究有了官職在身,再不用懼有什麼人來攪擾,郎君也能夠繼續安安心心求學……”

“你不要說了。”杜十三娘突然一口喝止了竹影,面上決然地一字一句說道,“我已經對阿兄說過,他只管安心求學,你和田陌隨去,我便留在東都!”

“娘子!”

“你既然已經想清楚了,我也不攔著你。”

杜士儀在門外停留了好一會兒,此刻跨進屋子時,心裡便已經定了主意。杜十三娘雖則年少,xing子卻少有地堅韌執拗,否則也不會以那樣的年紀帶著他去嵩山求醫,也不會固執到在嵩陽觀前長跪求醫,而這一次崔五娘一席話便讓她留在東都,說到底也不過是誘因而已。小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