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河水,“表裡山河”的地平線盡處,是蒼翠的群山,雨水充足的河谷裡,土地幾乎沒有黃色,連三兩天不被人走過的道路兩邊,都泛著蒼綠的青莒。極目望去,“后土”一片說不盡的綠,“皇天”是清澈的藍,偶爾幾朵白雲飄過,映襯著青天格外的藍。

側耳傾聽,林濤聲,田野裡麥苗的沙沙聲,遠處江水的奔流聲,聲聲入耳。天空中偶爾傳來鶴鳴,以及歸來的燕子叫聲,在這一片如史詩般的樂章中,服役的百姓邁著整齊的步伐,踏踏的踩動著地面。

面前一片詩情畫意,但趙武心裡卻不高興,因為隊伍當中幾個白髮蒼蒼的頭顱格外觸目驚心,他跳下了戰車,拉住其中一個頭發最蒼白的老者,詢問:“子,你今年多大了?” “子”是春秋時的一種尊稱。

藍天白雲之下,蒼綠的大地之上,那顆白色的頭顱,丘壑縱橫的臉龐,令人想哭。老者睜著迷離的雙眼,回答:“我是個小人(沒文化的勞力者),也不知道怎麼算年數,只知道我的生日是正月初一,那天正好是甲子日,到現在,我已經過了445個甲子日。從最後一個甲子日,到現在又過了一個甲子的三分之一了。”

春秋時代採用天干地支紀年法,老者說的這番話就是民間通行的紀年法,趙武聽得很茫然,他轉頭詢問隨行的大臣:“你們知道老者多大年齡了嗎?”

按照周禮,凡國家勞役,國人(城市自由民,或稱市民)身高七尺以上,年紀六十以下,野人(鄉下人)身高六尺以上,年紀六十五以下,才在服役範圍。超過這個範圍強求其服役,就算是主管官員的失職了。

左右官員也很茫然,叔向趕緊回答:“這沒關係,元帥可以先下命令,讓這隊役夫暫時停止進發,等執政府計算出年齡來,再行確認老者是否合適賦役(服役)。”

趙武二話不說,摘下隨身的玉佩遞給叔向,吩咐說:“你去下令。”

趙武的執政府能人很多,這麼多年來趙城學宮推廣高等教育,不是白費的,不一會兒,官員們計算出老者的年齡,答案立刻揭曉。賢人(智者)梁丙掰著指頭計算一番後,說:“老者生年,就是魯國的叔仲惠伯與郤成子(郤克)在承匡會見的那年(前616年),那一年,魯國的叔孫莊叔在(鹹)戰勝狄人,俘虜了三個狄人頭目:僑如、及虺和豹,後來就給他的三個兒子起了這三樣的名字……如果老者的記憶沒有錯的話,那麼他從出生到現在,已經有七十三年了。”

獲得訊息的晉國太史令籍趙和大法官士瑕(士文伯)聞訊也趕到了執政府,他們神情嚴肅。計算起來,老人已經活了26660的天。

趙武悚然而驚:“是我不好,在大旱之年,我發動對外戰爭,光顧著對外掠奪,卻不知道國中百姓已經困窘的到了之種程度,這是我的過錯啊!”

在晉國發動南征的同時,替國君修建龐大宮殿的宮城並沒有停止,而這群老弱不是南下作戰的,因為他們已經超出了輔助兵的極限,所以大司馬府魏舒沒有同意派這群人上戰場,他們是替國君修建宮殿的。

此刻,趙武心中充滿了深深的自責。沒錯,趙武說的完全正確,當國內矛盾激化,財源枯竭、糧食不足、勞力不足的時候,對外發動戰爭,進行掠奪,確實是轉移國內矛盾,壯大自己的最佳途徑,歷史已經證明了這點。方法正確,但不一定結果正確。

趙武採用了正確的方法應對國內困難,雖然從表面上看來,他採用的赤字經濟,以及不斷髮動的對外戰爭,確實讓國庫充足了,讓百姓獲得意料之外的收入,以及源源不斷的貨幣量,並使得百姓暫時不為生存而發愁。然而,在為生存而掙扎的過程中,每一個百姓肩上的負擔都沉重的難以想象。這或許就是真實的歷史上,趙武最終同意與楚國舉行第二次弭兵大會,不得不休戰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