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亮生殖牆更幸福的事了;沒有什麼比用煮沸的佛井水泡製一杯清香撲鼻的虎坦茶更舒心的日子了。他的頑固性頭痛也日見好轉,幾乎要痊癒了,原來這故鄉的水土就是對症的良藥。他搞不清楚是頭腦騙過了自己,還是自己放縱了頭腦,總之,他覺得這些年來頭痛的唯一目的就是想要回家。

地方政府的各級領導前來興安村為代文接風洗塵,那位關王廟公社書記驕傲地向代文匯報了禾機在單位的優異表現,稱讚他不愧是老革命前輩的後輩,革命立場堅定,工作積極又頭腦聰明是個難得的幹部苗子。代文當眾給禾機潑了冷水,他說:“恐怕是大愚若智吧。”

禾機一改往日對待鄉親們的嚴肅勁,笑容可掬地穿梭於各席間招呼客人。他恨代文卻也崇拜他,害怕他。表面上跟他親切地套近乎,內心裡卻刻意保持距離。代文銳利的眼睛能像金雕那樣直視正午當頂的太陽,他只需眼角一瞥,就足以令禾機心虛得渾身打冷戰。與代文的看法不同,宅心仁厚的譚世林對禾機寄予了厚望。他每天不離手的收音機看起來像在地上拖行,裡面播放的最新口號總能及時在生殖牆上的兩面牌上輪番顯示。禾機還特意把爺爺請到公社禮堂作憶苦思甜報告,他的背實在太駝了,得費很大勁才能把自己的頭擱到檯面上去。然後用下巴掛住講臺的邊沿。這樣,臺下的聽眾只能見到一張滿是溝壑的老臉。禾機給現場的群眾介紹說爺爺的背就是給惡霸地主做長工累駝了。後來,譚世林被請到關王廟中學作報告時,禾機就戳著爺爺那弓形的脊樑骨激憤地對同學們說:“睜開你們的雙眼瞧瞧吧,這就是給三座大山壓彎的!”

譚世林對孫子的工作總是十分配合,而且他覺悟到這也是一個老黨員應有的政治姿態。不過,有一天,他按照禾機的指示把:“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標語寫上他的兩面牌後還是忍不住悄悄地問孫子:“當真有這種人嗎?”

禾機立即拍著胸脯保證:“多呢,品德高尚的人都這樣。”

說這話時,禾機已是關王廟公社書記。他的嘴巴就像復讀機,說出來的話總是與譚世林手上的那架收音機和大隊部那隻高音喇叭裡的內容一字不差,因此,譚世林對孫子深信不疑。老人倍感沮喪,這說明譚吉先生那麼多年苦心孤詣的教誨全都失敗了,因為他發現了一個可怕的真相:興安村沒有一個品德高尚的人。

那時候,譚琴已經長到六歲,常常用木炭棒在牆上畫茅房和豬圈,畫彎彎的月亮躲在雲端裡只露出一個嘴角,畫小狗翹著尾巴在原野上啃草,老鼠騎在貓咪的頭上引吭高歌。代文生日那天,她坐在他膝蓋上在他手腕上畫了一隻手錶送給他當禮物。代文很享受與這小孫女之間的友誼,他把嚴重曲張的小腿靜脈亮出來逗她說那暴突蜿蜒的青色筯絡是藏在皮下吸血的螞蟥。他用樹枝教他在沙地上寫字,還時常打赤膊坐在屋簷下的石階上讓她數自己身上的傷疤來複習功課。他故意問小譚琴:“我背上有多少個疤呢?”

她清點完後,嬌滴滴地告訴他:“爺爺,十二個。”

他又說:“那數數胸前的吧。”

過了一會她高興地得出答案:“二十個。”

於是,他問道:“那胸前比背後多多少個呢?”

小女孩拿木炭棒直接在他背上做起了驗算。剛做完這一題,代文又問了:“我左臂上的那四個疤加上右臂上的兩個一共比後背的疤少多少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