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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但是忽然間,他明白了,姨娘要做什麼。
“我不要死。姨娘,我不要死啊。”子夏渾身哆嗦著,牙齒裡發著抖。水已經到了子夏的腰,下半身冷的像刀子在割,像針在扎。他拼命掙扎著,卻被姨娘死死抓住。
他哭叫著,一聲聲的叫著爹孃,姨娘的臉色灰白灰白的,在灰濛濛的天與地之間。
突然間,姨娘倒在了冰和水之中,濺起的水花潑了子夏一頭一臉。以後的許多年,子夏都搞不明白姨娘是怎麼倒下去的。
自殺的人會下地獄嗎?
子夏看著姨娘順著水緩緩流去。長長的命運,緩緩流動的忘川。子夏哆嗦著從夢中醒了過來,黑暗中,看不清任何東西,沒有窗戶,沒有晨曦,沒有掛在牆上的十字架和修女們愛撫一般的祈禱聲。
“鎖陽!鎖陽!”
“我在這呢。”鎖陽說。子夏把臉埋在鎖陽的懷裡,嗚咽著:“你不害怕嗎?”
“怕什麼?只是黑而已啊。”
只是黑而已啊。黑的像沼澤,像冰冷的水底,因為看不見,所以心裡的惡魔一個個從墳墓裡爬出來。
子夏一聲不響,只是喘息的越來越吃力,像一條失水的魚。終於,他撐不住,哭出聲來:“鎖陽!鎖陽!”
“你可真煩人,”鎖陽說,“老是哭個沒完。”
子夏竭力屏住啜泣,但還是不住抽噎,抓住鎖陽的一條胳膊不肯放。
“你放開啦!”鎖陽說。
子夏不放,就算被鎖陽咬,他也不放。
“我拿一下東西,你先放開。”
鎖陽掏出一盒火柴,在牆上擦燃了一根。藍色的小火苗從木更上噴射出來,跳動了幾下,變成了幽幽的紅色,落在子夏眼中,像萬道曙光。火苗靜靜的燃燒著,燃燒著,靠近鎖陽的手指才逐漸萎謝,變成了一條紅色的餘暉,又散成了幾點火星,消失不見。
子夏跪在地上,仰望著這小小的神蹟。
“從餛飩攤拿的。”鎖陽說,“我那件衣服,怎麼可能只值兩碗餛飩和四個燒餅?”
第六章
子夏是在一個夏天的傍晚翻牆逃走的。那時候他們都已經十歲了。這兩年,鎖陽的個子抽的非常快,看上去像是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他說,他能養活自己了,他問子夏要不要跟他一起走。子夏搖了搖頭。他捨不得鎖陽,但是更捨不得嚴厲而安寧的修道院和慈愛的愛麗舍嬤嬤。十二歲那年,子夏被一位英國外交官收養。外交官姓喬納森,是一個年近五十的鰥夫,常年在南京工作,府邸是一座很小、但非常漂亮的花園洋房。喬納森先生有一個叫傑森的兒子,正當十六歲,是個金髮碧眼的小美人,剛剛從倫敦來到南京,因為離開了熟悉的生活環境,還沒有什麼親密的朋友,所以喬納森想收養一個孩子做傑森的玩伴。
喬納森先生原希望找一個比傑森年長的孩子,但是自從傑森在修道院看見了子夏,他們就喜歡上了這個天真可愛的小男孩。車子開出修道院的時候,子夏臉頰上的淚痕還沒幹。他回過頭,看見孩子們站在門廊下羨慕的望著,愛麗舍嬤嬤和其他修女紛紛在胸前划著十字,為他祝福。
在喬納森先生家,子夏第一次有了屬於自己的房間,裡面有一張精巧的西洋鐵小床,上面鋪著藍底帶小花的床單和被褥。視窗是朝向花園的,在夜晚還能看見月亮。那是傑森精心為他準備的。傑森還給子夏準備了許多新衣服,那些柔軟的織物散發出來的清香讓子夏的心像一朵小花兒一樣悄悄綻放。
那幾年的光陰,每一天都過得很慢,但是每一年都過得很快。閒暇的時光,子夏每天早上起來,去花園裡採擷最美的蓓蕾,插進花瓶裡擺在屋中。這時候傑森大多還沒起床,他們坐在床邊親密的說話,他給傑森梳頭髮換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