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風度翩翩的一個

少年,活的時候,是多麼活潑,一口氣不來,就躺在這裡,一點事情也不知道了。

他這樣想著,正要走上前,伸手去揭面上那塊白手絹。陳學平連忙執著他的胳膊。

楊杏園回頭看時,陳學平連連擺手說道:“不要看罷,你若看了,你心裡要難過的。

你看看他那手,你就知道了。”楊杏園走近一步,俯著身子一看,只見他的手指,

全是紫的。手指甲,還變作青色。陳學平道:“你看見嗎?就此一端,其餘可知了。

出來坐罷。他這樣一來,讓我受了很深的刺激。不要盡看,越看越讓人傷心。”楊

杏園和這任毅民,雖然不是深交,看見這樣子,也是惻然不忍,便同到外面來坐,

陳學平順手就把門帶上了。楊杏園道:“他這人很活動的,何以出此短見哩?”陳

學平道:“正是因為他太活動了,所以落了這樣一個下場頭。”楊杏園道:“是什

麼原故呢?你能告訴我嗎?”陳學平道:“我很願告訴你。你若隱去名姓,把他的

情節在報上登出來,倒可以勸勸人。不過說起話長哩。”正說到這裡,一陣五六個

人,抬了一口白木空棺材進來。又有一個人捧著一疊紙錢,三四束線香,一齊放在

房門口。院子裡這幾個人,都張羅起來。楊杏園看這樣子,現在才開始料理身後,

人家各有事,不便在這裡說閒話,便對陳學平道:“有什麼事要我辦理的嗎?”陳

學平因為他和任毅民交情很淺,而且又是忙人,不便連累他,就說:“身後的事,

草草都已料理清楚了。已經打了一個電報到他家裡去,預料一個星期之內,就要來

人的。你有事,請便罷,兩三天之內,我到貴寓來看你,可以把他的事,詳詳細細

奉告。”楊杏園聽他這樣說,便回去了。

過了兩天,陳學平手上捧著一本很厚的抄本書,來訪楊杏園。說道:“我不是

在朋友死後,揭破他的陰私。這實在是一部慘史,少年人若知道這一件事,大可以

醒悟了。”楊杏園接過隨便一翻,就翻到了一頁新詩。詩前面並沒題目,只是寫著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大概是首數的次序,總題目在最前面呢。一頁一頁,倒

翻過去,翻到最前面,原來題目是“無題”兩個字。舊詩的題目,新詩倒借來用了,

這很是奇怪的。於是先看第一首,那詩共有五句。詩說:“人聲悄悄,見伊倚著桌

兒微笑。我正要迎上前去,搖動了孤燈的冷焰,我的痴夢醒了。”這也不覺得有什

麼意思,翻過一頁去,再看前面寫著“五”字的一首。那詩說:“禽石填不平的恨

海,我想用黃金來填它。黃金填不滿的欲壑,我又想用情絲來塞它。青苔下的螻蟻,

哪能搬動芳園的名花?這都是自己的妄想,不成呵!怎樣反埋怨著她?”楊杏園點

了一點頭,陳學平在一旁看了說道:“你是反對新詩的人,怎樣點起頭來?”楊杏

園道:“我因為他偷了幾句舊詩詞,學著曲的口氣一做,倒很是靈活。這一首詩的

意味,和第一首的情形,大大不同,象是覺悟了。”陳學平搖頭道:“他哪裡能覺

悟?他要覺悟,就不會死了。你再往後看去,你就明白了。”楊杏園道:“我不要

看了。與其我看了來猜啞謎,何不乾脆請你說出來呢?”陳學平的肚子裡,早也就

憋不住了,於是就把這一段小史說出來。

第七十三回 慷慨結交遊群花繞座 荒唐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