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幾十年,一定會把我們的內科,也偷了去的。”洪慕修聽了這話,又好笑,又好

氣,但是一張口難敵眾辭,只得默然。結果,還是依著叔岳丈,把昨天那個中醫請

了來。那中醫也說自己沒有辦法,最好是趕快另請高明,方子也不肯開,他就走了。

這個時候,那些主張請中醫的,又轉過論調來,說是讓日本大夫打針維護現狀再說。

到了這時,洪慕修越發是沒有主意了,只是哭喪著臉從裡跑到外,從外跑到裡。

到了下午,松井又來了一次,便實實在在告訴洪慕修,說是人已沒有了希望,

至多可以把她的生命,延長到晚上十二點鐘。洪慕修一聽這話,兩行眼淚,不禁就

直流下來。這天下午,也不忙著找醫生了,只是待著坐在病人的對面,一張椅子上。

蔣靜英大半截身子,躺在被窩外面,那兩隻枯蠟似的胳膊,壓在被窩上,連移動著

都沒有氣力。她的臉,兩個顴骨高張,眼睛越發凹了下去,紫色的嘴唇皮,不能合

攏,露著一口雪白的牙齒在外,一個粉裝玉琢的美人,現在簡直成人體標本。洪慕

修也覺得實在可慘。蔣靜英睡在床上眼睛似閉不閉,除了她胸脯面前,一起一落,

作那很艱難的呼吸而外,人是一點沒有動作。洪慕修看看,又不期悲從中來,斷斷

續續地流著眼淚。到了晚上,她忽然睜開眼來,對屋子裡周圍一望,見叔叔嬸嬸丈

夫妹妹都在這裡。便將手略微抬起來一點,指著房門外道:“小南兒哩?”洪慕修

道:“在外面,你要看他嗎?”自己便出去,叫乳媽把小南兒抱了進來。蔣靜英把

手連招了幾招,嘆了一口氣,又說了一個“來”字。小南兒既想他媽,看他媽這個

樣子,又有些怕,先走到蔣靜英的腳頭,兩隻小手扶著床沿,慢慢地往他母親頭邊

走來。小眼珠望著他母親的臉,不敢作聲。蔣靜英握著小南兒的小手,半晌,沒有

言語,只是呆望著他,大家看她那個樣子,似乎有千言萬語不能說出來一樣,也都

悄悄地不作聲。蔣靜英眼淚汪汪的喊著小南兒道:“孩子,我要回去了。你……要……

好好的跟著爸爸。”說時,她的聲浪,極其低微,眼睛復又轉望著洪慕修。洪慕修

會意,便坐在床沿上,接過蔣靜英的兩隻手,說道:“靜英,你知道嗎?我在這裡。”

蔣靜英微微的點了一點頭,表示知道。洪慕修把頭低下去,靠著蔣靜英的臉,說道:

“我們相處八年,你幫助我不少,我很對不住你。”蔣靜英用她瘦小的手,將洪慕

修的頭撫摸幾下,露著牙,作了一番苦笑,於是她又把眼睛望著蔣淑英,意思要和

她說兩句話。於是洪慕修走開,讓蔣淑英站到床面前來。女子的心,是慈悲的,一

點兒也矜持不住。蔣淑英這時,已經哭得淚人兒似的,兩個眼圈通紅,鼻子裡只管

窸窸窣窣作聲。蔣靜英對她搖了一搖頭,意思是叫她不必哭。蔣淑英也怕引著病人

傷心,極力的忍住著哭。蔣靜英將小南兒的手牽著,交在蔣淑英手上,然後望著她

的臉,現著很懇切的樣子說道:“小南兒明天就是沒孃的孩子了。北京城裡,只有

你是我的同胞的手足,只有……你……可以替我分憂。我這孩子,你要多多的替我

照應一點……”以後她自己湧泉也似的流著眼淚,不能再說了。蔣國柱夫婦,看見

這個樣子,也都走到床面前來。蔣靜英見面前圍著許多人,只把眼睛望著他們,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