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一看,只見雜樹下立著一道須白的身影。

正是敬山道人趙羨。

她?心頭安定了些許,朝著他飄了過去。

趙羨捋了捋這幾日精心修剪過的白鬚,看著她?,微有愁容:

“貴人已不是我?當初在崤山遇到的那一個虛弱孤魂了。”

他語重心長?地道:

“以魂招魂之?術,貴人還是謹慎少用。這天地間遊離人世的孤魂野鬼,往往執念太深,戾氣不滅,鬼氣深重。你雖心念強大,將他們招來,有損自?身,無所裨益。”

“近日,你是否心中總有一股怨氣,時時噴湧上來。”

沈今鸞手指勾起垂在頸側的鬢髮,點了點頭。

顧昔潮一直不肯讓她?召鬼相助,是不是也是為此?這個趙羨,一直慣會跟他通風報信。

“小道有一語,必說予貴人聽。”

趙羨聲色端嚴,嘆息一般地道:

“鬼魂貪戀活人陽氣,本是自?然?。將軍本來也是陽氣充沛之?人,只是這幾日尚在養傷,貴人還是最好不要與之?相觸。”

沈今鸞兩頰微微泛紅,垂下雙眸。

自?從?那一夜顧昔潮無端夢囈,她?在他入睡之?後,只等他再說些平日聽不到的話。

可惜,自?從?沒了酒氣,他睡得很沉,一句夢囈也沒有了。

夜裡燭火熄滅,只餘滿帳清光。顧昔潮睡相端正,一宿不動。一隻勁臂伸展開去,橫在榻上,她?的魂魄總是枕著他溫熱的手臂。

她?仗著無人可見。他不動,她?也不動。

原是鬼魂貪戀人間的陽氣。

因此,顧昔潮右臂的傷才久久未愈,便是由於沾了她?的鬼氣。

“若是燃起犀角蠟燭呢?那樣,我?與活人無異罷?”沈今鸞擺動袖口,掩飾內裡的動魄驚心。

“那犀角蠟燭,更是少燃為妙。”

趙羨面色更是哀慟,連連搖頭道:

“燭火雖能照出魂魄昔日模樣,到底還是鬼魂,陰氣不減……”

他語氣猶疑,沈今鸞敏銳地抬眸,直勾勾盯著他。

趙羨低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在沈今鸞威逼的目光下,道出:

“犀角蠟燭,所燃者,實為秉燭之?人的陽壽。”

陰風驟起,漫天飛葉四分五裂,似是萬點微茫灑落,沉入地面。

沈今鸞立在風中,髮絲飛揚,面色如冰,血色褪盡。

顧昔潮,他知不知道?

一股熟悉的撕扯般的疼痛又在心頭翻湧。

有那麼一瞬,她?想要戳著他的鼻樑,當面問一問他,看他沉默或回答的時候,不錯過那張冷臉一絲一毫的表情。

可她?想到趙羨的告誡,她?此刻連踏入那座帳子的心都無。

魂魄幽影聚散不定,薄霧般詭譎。沈今鸞深吸一口氣,閉眼一笑,忽然?問道:

“道人,我?還剩幾多時日?”

趙羨微微一怔。

“你讓我?少招鬼魂,又讓我?注意自?身鬼氣,定是我?時日無多了吧。”沈今鸞看著他,坦坦蕩蕩地道。

趙羨長?嘆一聲,捻起手指,輕聲道:

“脫離紙人後有七七四十九日,到時魂魄若再不入輪迴,便將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