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抿了?抿髮燙的唇,似幻似真,不敢置信一般地眉頭微皺, 別過頭去, 輕聲道:

“皇后娘娘說笑。你我死敵, 如何供奉香火?”

“死敵?”

沈今鸞忍俊不禁, 伸出的手指, 一點一點描摹他?眉眼的輪廓。

雙眸一眨不眨地凝視著他?。

恍若當初在洛水畔時,一池盪開的漣漪,她手持鴆酒要毒殺他?。

在她最恨他?的時候, 卻仍覺得他?這?一雙眼生得好看。

好看得驚她的心,動她的魂。

原來, 在她還不知道的時候,就已經?動過心了?。

而?他?,即便在最是針鋒相對的那些年,愛意洶湧不息,一次次縱容,一次次留情,把性命拱手奉上。

往昔如洛池逝水不可追尋。

沈今鸞的指尖從他?深刻的眉宇撫過挺拔鼻樑,最後點了?點他?抿緊的薄唇,埋怨似的。

“什麼樣?的死敵,一重逢就拉著魂魄拜堂?”

“什麼樣?的死敵,又會供奉她十年香火?”

這?麼多年,樁樁件件,她回想起來,嘆了?一口氣。

最後,只用力戳了?戳他?硬實的胸甲,既是無可無奈又是頤指氣使地道:

“或者你再告訴我,什麼樣?的死敵,會以一死換她一族的清白?”

顧昔潮身軀僵直,怔怔地看著她,一言不發,濃睫不住地顫動。

任由她拭去他?面?上頸上的血汙,露出原本英挺的眉眼。

鬥了?一輩子,從沒見過顧大將?軍這?般呆滯失措的模樣?。

沈今鸞慢慢地依偎在他?身上,柔弱無力,像是一片將?散的薄霧。

“為了?來救你,我耗盡僅剩的力量召來北疆軍死在雲州的冤魂。我怕是不能再去輪迴,也?沒有力氣再和你鬥下去了?……”

她一面?說,一面?仰起緋紅的小臉望著他?:

“所以呀,你可要給我燒一生一世的香火。”

像是委屈,又像是在耍賴。

只是一縷魂魄,嬌俏動人?,還是昔年的沈十一娘。

顧昔潮靜靜地望著她,胸前不斷起伏,斷箭刺破的衣襟微微敞開。

她垂眸瞥一眼他?破舊的衣袍,扯了?扯他?血跡泅溼的袖口,杏眸彎彎,道:

“顧大將?軍現在落魄了?,買不起那麼多香火的話,給我渡一生一世的陽氣也?是可以的。”

她猶記得,他?為了?給她燒新衣,買釵環,連那把御賜的金刀都抵押出去了?。

“我不會嫌棄你的。”

她輕笑一聲,揚起的陰風拂動男人?垂落的一縷白髮,在她細瘦的指尖不斷纏繞。

見他?一直沉默,她又故意略一遲疑,道:

“你是不是嫌棄我,只是一縷魂魄……”

想到了?這?一點,她好像真的犯了?愁,歪著頭,秀眉一蹙,面?上的笑意斂起,看樣?子委屈極了?。

看到她如此神情,顧昔潮終於轟然瓦解,潰不成?軍。

他?張了?張口,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忽然展開雙臂,將?魂魄緊緊摟住。

像是隻是一陣稍縱即逝的風,他?要用盡畢生歲月,生死當前才能終於擁入懷中。

她魂魄之身感受不到他?遒勁的擁抱,卻用盡了?力氣回抱他?。

“嫌棄我也?不行。之前顧九已經?把沈十一當作妻子了?。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像是怕他?又會不承認似地,她袖間陰風一揚,花瓣飛旋的半空中,一株乾枯的桃枝徐徐飄落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