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北疆軍殘部即便身在敵營, 亦關心大?魏之事, 未有一刻不想再歸故土。

直至訊息傳來?,罪名已定, 眾人?餘生一念,唯有苟活而?已。

今日,終於親耳聽聞這一道御旨敕令, 如同塵埃落定, 再無他想。甚至,連一絲憤意都無——都被長久的歲月消磨盡了,早已麻木不仁了。

沈今鸞笑了一聲, 惶惶燭火下的面容添幾分陰森。所有人?不敢抬頭。

“賀副尉。”她望向?賀毅, 溫聲道, “你來?說。”

賀三郎一愣, 不由自主地噗通一聲跪下, 目有淚色,道:

“北疆軍早已被全?天下人?視作叛軍,沈老將軍和少將軍也都被指為叛臣。我們?北疆軍, 確實已經回不了大?魏了啊……”

起?了風,燭影幢幢, 火光裡的人?影顫抖不已,像是隨風在動。

“叛軍?”

她的聲音因恍惑有點發顫,冰冷得像是沉在水底。

“叛臣?”

蕭索的春風裡,沈今鸞沉寂十年?的魂魄卻在碎裂得驚天動地。

承平五年?,正是她死的那一年?。

無怪乎,她的二哥沈霆舟的魂魄十五年?來?在薊縣飄蕩,冤魂不散,直到十年?前她死後,突然怨氣大?增,再也無法轉世,直至魂飛魄散。

無怪乎,賀芸娘一看到她,都忽略她的鬼魂之態,先要咒罵她以?死謝罪。

無怪乎,她死後,不以?皇后身份下葬,不得入皇陵,無人?知曉,無人?祭拜,死得悄無聲息,如同一片枯葉墜入泥溝——除了那一個幽茫不知何處的人?,連一絲香火都吃不到。

這一切,都是有緣由的。

所有的至親至愛,都已面目全?非。

此時此刻,昭告天下的敕令,令她的憤怒都出離的平靜,所有生前死後的執念被踐踏後,只剩下一絲疲倦。

蠟燭照不見的角落,她的魂魄沉沉,一身暴雨前沉鬱的青灰色。想要嘶吼尖叫,胸口壓抑難忍,最後竟是發出了一聲低笑。

惘然,亦是枉然。

燭火浮動,燒過心頭竟也沒了初時的灼意。

那親口說出她死後讖語的秉燭男人?已行至她面前。繃緊的臂膀張開如弓弦,似乎準備隨時扶住正在頹然癱倒的她。

可沈今鸞到底自己立住了,以?肘撐牆,勉強站穩。

秦昭賀毅二人?目中痛意難忍,伏地道:

“皇后娘娘,就算我們?能活著?回到朔州,故國又怎會容下我們??”

“自十五年?前雲州城破,我們?早已回不去了。”

沈今鸞閉了閉眼?,渾身無力,試著?深吸一口氣。

她朝著?或茫然或悲慼的眾人?,端正了面色,平靜地,字字鏗鏘地道:

“我說過,要帶你們?回大?魏,便必會應諾。把你們?,一個一個,都帶回去。”

一言成契,百轉不移。

雖是女子,身軀這般虛弱,面色那麼蒼白,可她說的話,卻總有令人?信服的道理,令人?追隨的力量。

“十一娘……”“沈姑娘。”“皇后娘娘!”

哀慟不已的北疆軍殘兵紛紛跪倒在地,叩拜如山巒起?伏。

一張一張麻木多?年?的臉上終是露出一絲動容,像是長久結冰的暗湖為春水消融,露出一絲透著?光亮的罅隙來?。

在所有人?飽含淚光的視線裡,沈今鸞一步一步離開庭院,走回遠處沒有光的內室。每一步,虛浮無力,卻像是走在刀尖上一般的痛。

身後那個男人?在一步之外緊緊跟著?,幾次想要抬手扶住她。秉燭之光,如影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