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角落裡便迅速伸出一隻手,拿著個噴壺,精準地往殭屍的腦袋上噴了些東西。導演似乎缺錢缺到光棍一條的地步,連用蜂蜜混色素調出來的血漿都負擔不起,殭屍腦殼傷口上噴的東西,無論怎麼看都是摻了水的番茄醬和蛋黃醬的混合物。

起初,方靖還情不自禁地做出一臉苦相,但看著看著,他已經不知道是該憤怒還是嫌惡,唯一剩下的力氣,就是笑。

有人敲了敲門,他看見登記處的眼鏡女孩站在門口,嘴巴像金魚一樣無聲開合,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戴著耳機。摘掉耳機,那女孩的聲音一下子清晰起來:“我們快下班了。”

方靖看看錶,驚覺現在已經快八點了,只好可憐巴巴地向那女孩笑笑:“還有一會兒,一會兒就看完了。”

等那女孩出去,他又戴上耳機,這次直接跳到電影快結束之前。

結局也像電影后半部分一樣無邏輯:男女主角提著沾滿番茄醬和蛋黃醬的電鋸與斧子,互相依偎著,向一看就是佈景的夕陽走去。然後就開始滾字幕。

演員表放到一半的時候,螢幕上突然開始回放拍攝花絮。

方靖終於看到了那個叫鄧觀的導演。他看起來也不過二十三四,一頭亂蓬蓬的捲髮,無論何時出現都叼著一支手卷紙菸,乾燥起皮的嘴唇上時不時沾著一點菸絲,那身油漬麻花的T恤看上去似乎已經很久沒有洗過,還有做道具時留下來的油彩與塵灰。然而,這一切都無法掩蓋住那雙明亮的眼睛,彷彿沙礫中的鑽石。

他也看到了周策,年輕而拘謹,坐在椅子上皺著眉頭讀劇本。鄧觀從身後躡手躡腳地接近他,手上拿著一個被水脹得滾圓的氣球,掄圓了手臂丟過去,砸在他腦袋上。周策被砸得渾身精溼,跳起來滿場追打。

周策終於捉到了鄧觀,咬著牙去勒他的脖子。方靖按下暫停鍵,畫面定格在兩張年輕的面孔上。

我想畫下早晨

畫下露水所能看見的微笑

畫下所有最年輕的

沒有痛苦的愛情

畫下想象中

我的愛人

他沒有見過陰雲

他的眼睛是晴空的顏色

方靖退了片子,回家矇頭大睡,一覺醒來還是覺得胃裡堵得難受,好像那些手搖鏡頭還在眼前晃來晃去。他下床洗了把臉,才發現手機幾乎被未接來電撐爆了,二十多條,全都是溫雅打來的。

一想到自己這幾天消極怠工,現在回電也是找罵。磨磨蹭蹭一直拖到下午的課都上完,他才打了個電話過去。第二聲剛響起來溫雅就接了。

“你最近跑哪去了?”

“沒跑哪,學校課比較多。”

“那也該來個電話通知一聲,這幾天忙得要命。”溫雅頓了頓,“你這個月工資扣一半。到公司來一趟。”

說罷便扣了電話。

方靖極不情願地搭了公車,一路上心情極其煩躁,踩了別人的腳也不想道歉。被踩那人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剛不滿地“哎”了一聲,方靖立刻轉過身去擺出一副想打架的表情。他身高在一米八五上下,穿著一件舊軍綠色外套,一副藝術系二愣子的渾樣,那人看看他,也不說話了。

直到到了公司,他才知道他煩躁的是什麼: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周策。

好在,周策並不在公司,幾個助理、化裝師和保安倒是來齊了。溫雅看他找了把椅子坐定,拍了拍手,說:“好了,這下人都到齊,我宣佈一下明年的計劃。”

按照溫雅的說法,周策明年上半年的主要工作是一部電影。導演不太出名,方靖在腦海裡搜尋了半天也想不起他看過這人的電影,心下有些奇怪,不知道溫雅接這麼個片子為了什麼。其他還有一些零散的廣告、代言、娛樂節目、乃至晚會、